狐星河撩开马车窗帘,胳膊横放在窗框,脑袋就趴在胳膊上,一路望着沿途的景色。
此时正是夏季,周围的梧桐沐浴在金黄的光芒下,梧桐树上的知了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唯有沿途波光粼粼的河流勉强能抚慰狐星河心烦的情绪。
他转头看着辛清梦,辛清梦的侧脸被暖阳渡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细腻白净的皮肤甚至能看清脸上金色的汗毛。他如一块暖玉,浸泡在阳光的河流中,散发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泽,既安静又柔和。
狐星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辛清梦,一直看得辛清梦忍不住想要带上斗笠时,狐星河调皮地捉住辛清梦的手。
“不要戴,你不嫌热么?”
辛清梦别过头,嘴唇抿着,手任由狐星河这般捉着,依言没有带上斗笠。他合上眼皮,安静地端坐在马车中,厚薄适中的嘴唇不停微动,竟是默念起了经文。
狐星河似乎从辛清梦的嘴唇中读到了“清静”二字,顿时嘴角微微抽搐,辛清梦该不会在念清静经吧。这不摆明把他当做影响他心境的孽障了么?
狐星河翻了个白眼,继续懒洋洋晒着太阳。
约摸行至一个时辰后,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浓稠的夜色带着入骨的寒意席卷而来。
不知是不是马车逐渐行驶向荒野处,周围的空气变得清冷寂静起来,凉薄的气息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冷沉。
坐在马车外的吕生廉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警惕的意味,提醒狐星河与辛清梦道:“你们小心点,这段路似乎不太平。”
他接着压低声音,似乎有所避讳含糊道:“听说这里曾经出过事,一位商人带着自己的妻儿驾马车从这里经过时,听说在前面的山湾处遭遇了一伙强盗……”
狐星河一下撩开马车的门帘,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面黝黑的山湾处。
在朦胧暗淡的月光下,前方的山湾仿佛一张黑色扭曲的巨口,等待着从这里经过的行人。
以狐星河的灵觉自然感应到前面山湾里凝聚的浓烈怨气,他伸手一拍吕生廉的肩膀,让吕生廉这么坚毅沉稳的人也不禁吓了一跳。
狐星河脸上带着笑意问吕生廉:“你上次怎么过去的?”
吕生廉的面容在暗淡的月光云马车外的火把照耀下,显得有几分诡异,他对狐星河道:“上次从这里经过时是白日,也不觉得怎么可怖,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狐星河看了吕生廉一眼,对吕生廉道:“继续往前开,保证你死不了。”
狐星河一拉门帘进入马车,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辛清梦眸光望向狐星河,看出狐星河神色不对,嘴唇微动,正欲开口询问。
狐星河的动作却更快一步,几乎是扑着上前,用手指按在了辛清梦的嘴唇上。两人的脸庞在这一刻距离无比的近,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这一瞬间,狐星河的面容无比清晰出现在辛清梦的眼中,几乎占据辛清梦的全部视线。
辛清梦果然不说话了。
狐星河这才将手指放下,靠在马车壁上,紧挨着辛清梦坐下,让辛清梦霎时从刚才的出神中醒悟过来,顿时全身紧绷。
狐星河还嫌不够,竟直接用手拉住辛清梦的手,脑袋还靠在辛清梦的肩膀上。
在耳朵贴近辛清梦身体的一刻,狐星河清晰地听到辛清梦心跳如擂鼓的声音,原来辛清梦一点也不像外表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想到这里,狐星河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
辛清梦端正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却有如惊涛骇浪般,霎时间翻涌起千百个念头,几乎让他无所适从。接着,他看到狐星河指尖在自己的手掌心轻轻拨弄,整张脸顿时红如滴血。
不过很快,辛清梦发现狐星河并非是在有意逗弄自己,而是用这种方式向自己传递某种信息。他仔细辨认着狐星河在掌心的笔画,终于拼凑出一句话来。
“吕生不对。”
“吕生”二字指的是驾驶马车的吕生廉,这“不对”二字肯定也不会简单是指吕生廉驾驶马车的方向不对。狐星河想表达的意思只能是一个,吕生廉这个人有问题。
至于为何不直接写“吕生廉有问题”这六个大字,原因很简单,字的笔画太多,手掌又太小,狐星河担心自己写出来辛清梦根本认不出来。
即使察觉到有所不对,狐星河仍旧选择按兵不动。
一来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担心其他问题,如果不是需要在辛清梦面前掩藏实力,狐星河可以眨眼就飞到目的地;二来是他刚才在吕生廉身上嗅到一股奇怪的气息,让他一时间心生疑惑,想看看吕生廉究竟有什么目的。
于是马车便按照既定的路线,逐渐驶向山湾处。伴随着那股浓烈的怨气越来越近,马匹逐渐显得焦躁不安起来,甩动着尾巴,马蹄踩着地面,任凭吕生廉怎么驱赶都不愿再前进一步。
吕生廉见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压低声音对狐星河道:“前面似乎有些问题,要不先返回外面,等到第二日天亮再从这里经过。”
门帘早就被撩开,方便狐星河观察前方的动静。他自然而然地转头看向辛清梦,看辛清梦会做何选择。
辛清梦直直望着前方的幽暗与静谧处,早已感受到前方的怨气,他袖口中的小铃铛不知何时已悬挂在手中。
这枚黄铜铃铛正受到前方怨气的影响,而轻轻晃动,却丝毫没有发出响声。
辛清梦轻声道:“是冤魂。继续前进,现在即使回头也躲不掉了。”
辛清梦晃动手中的铃铛,让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伴随而来的还有辛清梦轻声细语。
“他们已经缠上我们了。”
这山谷中寂静得可怕,明明是炎炎夏日,在这山湾却听不到一声虫鸣,就连可恶的蚊虫也没有。
就在这时,狐星河他们所在的马车后面传来马车轮滚动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中是如此惹人注目,让狐星河与辛清梦同时将视线落在了后方。
一辆马车自夜幕中缓缓驶来,逐渐从隐约朦胧变得清晰起来。驾驶马车的是一位村民打扮的男子,他穿着青色的布衣,体态富态,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意,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前方狐星河所在的马车,正不断驾驶着马车靠近。
那辆马车从狐星河马车身边擦过,冷风吹起马车的窗帘,马车中的景象便从这掀起的一角窗帘暴露在狐星河与辛清梦眼前。
那马车中坐着一位村妇打扮,却面目姣好的妇人,妇人身旁坐着一个扎着羊尾辫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中拿着一个泥人,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
吕生廉同样见到这一幕,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等到那辆马车驶过山湾,才颤抖着声音问狐星河道:“你们看到那辆马车了么?那马车上的三个人怎么看起来都这么……这么奇怪?”
狐星河勾了勾嘴角:“都是死人,要是看起来不奇怪,那就真就奇怪了。”
吕生廉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声音还算镇定,问狐星河道:“我们还要进去?”
狐星河笑得眼睛眯了眯:“怎么不去?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躲得了吗?”
他用手扯了扯辛清梦的袖子:“你说对吧,清梦?”
辛清梦的视线落在狐星河身上,旋即离开,视线如一阵清风扫过,点头轻声应了声“嗯”。
吕生廉咬牙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发话了,吕某也绝非胆小之人。”
他用马鞭用力一抽马匹,抽得马匹嘶鸣,然而那两匹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朝山湾踏进一步。狐星河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跳下马车,上前摸了摸这两匹马的脑袋。
也不见狐星河对这两匹马说什么,等到狐星河上马车时,那两匹马也不再焦躁不安,甚至不需要吕生廉用马鞭抽打,自觉就向着山湾中走进。
幽暗的山湾中,忽然狂风呼啸,风声呜咽,似若有若无夹杂着人的啼哭。前方不断传来有人惨叫的声音,和小女孩的尖叫声。
“求你,求求各位大爷,东西都给你们,放过我的妻子和女儿吧……我给各位跪下了!”
“夫人!夫人!别动我夫人!”
“啊!走开,你们走开,别碰我……给我滚啊!呜呜呜……老爷……花月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