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心生悔意,不在意流言碎语青史留名,和她好好过下去,那会不会……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这样做吗?
皇帝不知道。
头脑模糊思绪恍惚,他自己都没法分清了。
混乱中,贵妃静静躺在云床上画面的闯了出来,那张柔美的脸庞变得死寂铁青。
如遭重锤,皇帝心头大痛。
“淑儿,淑儿!”
他视线已经模糊了,短促疾呼着,用尽所有立即抓住萧迟的手,“迟儿,迟儿……”
“父皇?!”
皇帝的嘴一张一翕,如同那上水垂死的鱼儿。
“……迟儿,待我去后,将我和你母妃合棺而葬,……好吗?”
贵妃留下遗书,希望另葬。
她不想入定陵和皇帝同葬,垂死前,万念俱灰,两人在一起是个错误,她惟愿就此分开。
可皇帝不愿意。
他想和贵妃合棺而葬,两人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萧迟握着皇帝的手,皇帝反手扣着他的腕子,很紧很紧,花尽了所有力气。
皇帝重重喘着,一双已无焦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是父亲垂死的最后一个愿望。
萧迟知道,自己该答应他的。
他对皇帝爱恨交缠到了今日,一腔复杂浓烈情感尽数转化为悲怆。
他张了张嘴。
可过往十几年在眼前飞逝。
老祖母临终前的一声叹息,老太太内疚哭泣瞎了眼睛,萧逸,还有萧琰。
皇帝这二十余年的挣扎反复。
他和贵妃之间的痛苦纠缠。
避居,自缢。
“父皇。”
萧迟怔怔,良久,他摇了摇头:“……你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如果能重来一回。
你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就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好好待着吧。
这样,对大家都好。
皇帝一怔。
他张了张嘴,看着儿子的目光,隐隐约约,他似看清了他脸上神色。
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鎏金龙纹四足香炉没有再吐出烟雾,苦涩的汤药味道弥漫整个大殿,不知从哪个罅隙窜出来一点风,帐缦微动了动。
良久,哭声骤起。
从紫宸宫内殿起,传到外面,悲哭一片。
皇帝驾崩了。
……
哭声阵阵,白幡孝衣,整个紫宸殿内外一片惨白。
久久。
萧迟被扶了出来,他挣脱段至诚和王鉴的手。
慢慢步出廊下。
正午的阳光洒下。
怔怔仰头看着,阳光从指缝漏下来,有些刺眼。
他很悲伤。
临死前,他原谅了皇帝。
经历过这么多生死,从前的心结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
不过,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十数年,不吐不快。
说出了那句话后。
他有预感,他能放下了。
哀伤,孤寂,又凉,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并不能感觉到什么温度。
萧迟突然就很想见到裴月明。
很想很想。
很想见到她!
他飞奔起来,冲开侯在一边等待扶他小憩的大小太监们,冲上朱廊而下,沿着宫廊狂奔往内宫狂奔。
裴月明在重华宫。
冲进宫门,冲进二进殿,一拐过弯,在小花园前的庑廊下,他看见了她。
碧色一支细细的枝条垂在她的身畔,疏疏几朵淡黄的花,裴月明自己一个人,静静倚着庑廊坐着。
她身影纤细单薄,有些孤寂。
皇帝病重,朱皇后久病多时,一内一外,都需要人主持,回京当天两人就进宫了。
皇帝妃嫔寥寥,内宫的事情比起朝务来,简单得不得了,随手一阵子就理顺了。
作为王妃儿媳妇,也不需要到前头守候。
不管是葛贤蒋弘,抑或冯慎邬常,都不能进入内宫来,萧迟就在前头,于是尽数在前头禀报处理好了。
如今也不用互换了。
长达几年的时间,少有的空闲。
空闲得有些寂寥。
倚着朱红庑廊望天,鹅黄色的身影纤细又单薄,无端端一种孤单和寂寞。
晃眼间,失去了那种蓬勃的活力
萧迟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啦,咱们明天加更哈,笔芯!明天见宝宝们~~ (づ ̄3 ̄)づ
爱你们!!
第131章
萧迟在庑廊转角怔怔站着。
直到裴月明发现了他。
“阿迟?”
她惊讶, 站起身行过来, “怎回来不吭声?”
她拉着他的手,两人面对面,她关切看他:“前头怎么了?怎今天回来了?”
皇帝病危, 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尽孝, 萧迟吃住都在紫宸宫,连去永佑殿上香都是匆匆离去的。
怎突然回来了?
裴月明仔细打量他, 发现他双目红肿,隐隐蕴有水光,刚刚才哭过。
萧迟声音暗哑:“……父皇, 去了。”
裴月明微微一讶, 却没太惊诧, 皇帝吐血晕厥, 在行宫时,御医已经暗示不好了。
是皇帝不是其他人,御医暗示不好, 那就真是很不好了,心理准备是有的。
皇帝崩了,丧钟却未敲响, 那现在肯定是在梳洗装殓。皇帝尊严不可侵犯,即便是萧迟,也是不给看的。他就得退出来,也算休息一下。
后面的才是熬人的。
裴月明就说他:“在那边躺躺就是了,还赶回来做什么?”
这么远的。
多费时间。
她拉着他的手进了寝殿, 按着他躺着,然后接过温帕子,给他擦手擦脸。
又问他饿不饿,张罗好克化的面点,做好端着隔壁茶房温着,一喊的能拿过来。不备茶了,让准备八珍汤,暖胃又温补安神。
萧迟静静听着,等她转过来陪他一起躺下了,他抱着她:“辛苦你了。”
裴月明笑笑:“这有什么辛苦的?”
她温柔笑着,但不知为什么,萧迟总觉得她的笑有点点怅然。
“快睡会吧。”
她纤手盖在他的眼皮子上,他从善如流阖上眼睛。
但先前在庑廊下那一抹寂寞的鹅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
萧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
她总是忙碌又快乐。
活力四射。
萧迟这才骤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欢畅快活的笑容少了许多。
大笑嬉闹是少了,人总觉没以前有劲儿,甚至偶尔还会情绪低落。
就算是笑着,也总会有一种隐隐怅然的感觉。
对!
也是方才在庑廊下所见的感觉,就是以前很隐约,只要一点影子,不如刚才明显。
什么时候起的?
萧迟心一紧,他开始回忆,上一次见她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想了一会,忽一个画面跃了出来。
烛光灿烂,她笑靥如花。
那是去年。
太子废了没多久,他们查到了西苑,还有淑妃那不知详情的交易。
彼时昭明太子旧人尽散,萧逸尾巴藏得极好左右扒不出头绪,疑云重重,困惑不解,当时萧迟就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
反正他们是在一起的。
一起面对,并肩同行!
他们清脆一击掌,记得当时烛光闪烁,裴月明一双眼睛极明亮。
熠熠生辉,把一室的灯火都比下去了。
两人情绪之高昂,直到今天萧迟甚有印象。
福至心灵。
他睁开眼,霍地坐起身。
萧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最近会情绪低落,这几日尤未明显。
想起了当日那张灿若骄阳的笑脸。
他们约好了并肩同行的。
可她现在却掉队了。
……
皇帝驾崩了。
接下来就是治丧。
非常冗长压抑且让人疲惫。
丧钟敲响,山陵崩的消息由紫宸宫往下飞速往外,去头饰及一切佩戴,披麻戴孝,在京的百官勋贵宗室内外命妇都必须立马赶来吊唁哭丧。
朱皇后病重,萧遇薨逝后,她是真病重了。命妇女眷的领头人如今是裴月明,那可是一点错也出不得的。
她不但得哭,还哭得情真意切泪流满面。
总体而言,真的很折磨人。
小殓,大殓,停灵,移送殡宫,期间哭灵不间断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最后才由萧迟率百官勋贵宗室及内外命妇,一路送至南郊的皇陵,入藏定陵。
长达三十天。
人仰马翻,这场让人身心俱疲的丧礼才总算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