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凭血液播散,若溅入口鼻,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谢翊飞快上前,拉开闻月,并将那丈夫的身子背转向地。那丈夫一股脑地将血吐在了地上,危机也终究化解。
闻月带着药具,准备清理地上血液。
那丈夫也被谢翊重新按上病榻。
偏生在这时,闻月无意瞥见,她早上刚给谢翊受伤的手心换过的纱布,此刻正一片血红。
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她扔了药具,直奔向他。
闻月一把抓住他手上的手,放在眼前。
当下,纯白的纱布早被血液染红,上头还带着星点的食物残渣,一看便知不是谢翊伤口流出的血。
泪水倏地从眼眶里逼了出来,即便事实摆在面前,她却还不甘心地在那儿问:“这是你的血还是他的?”
谢翊不想骗她,紧抿着唇,没答。
她取了剪子,飞快剪去纱布,露出他的伤口。
他手心伤口已在愈合,虽仍有血珠冒出,但绝不至于弄脏一手。
老天爷给闻月,下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笃定答案。
病患的血,流到了谢翊的伤口上。
一滴滚烫的泪,浇在了谢翊的手心里。
灼热得,让谢翊心惊。
这种场面不是他想要的。
可比起让闻月深陷被感染的风险,他宁可这样。
因为这样,他安心更多。
另一头,那妇人还在歇斯底里地哭喊:“大夫,求求你快救救我丈夫!”
谢翊随意取了张纱布,擦了擦手。
眼见闻月根本没动静,他晃了晃她的肩膀,安慰她:“阿月,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她睁着一双如兔子般通红的眼,咬着唇道:“怎么可能没事?!”
谢翊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安心:“这瘟疫最伤不得的,就是我这种身强力壮的,我带病打仗多年,不知受了多少伤,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那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闻月攥着拳,不说话。
见状,谢翊将手撑作喇叭状,伏在她耳边:“我昨夜已派人通知罗宏,去寻那名唤作陈良山的御医。如今距离御医到来,最多只剩五日了。即便我是运气坏,染了病,以我这身子骨,也定能熬过这五日的。”
闻月听完,目光松了松,眼底呼之欲出的泪,也有渐渐止息的势头。
谢翊见此情形,推着她的肩,将她往厅外搡。
“病患都等着呢,快去吧。”
那头,妇人的哭喊更甚。
闻月回头望了他一眼,终是咬着牙,含着泪,奔了过去。
*
未时,罗宏密报至。
谢翊在厅内阅完后,神色凝重,未置一词。
彼时,闻月恰好从房内走出,见书信封面乃罗宏亲笔,便睁大了杏眼,欣喜问道:“可是陈良山御医的密报?”
谢翊点头,却未说话。
闻月迅速从他手中抢过密报。
待见着密报内容,顿时震惊当场!
上头赫然写着——
“已寻得陈良山,但其已亡故。
御医队内宣称其水土不服而亡。
臣遂寻仵作勘验,疑似遭人毒杀。”
作者有话要说:陈良山的死是我埋了个很80+章以后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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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迷醉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半夜里, 谢翊忽然发起高烧。
谢翊房内, 闻月解开他掌心纱布, 查看伤势, 才发现他手心伤处已化脓溃烂, 只一眼便知,他的伤口是被感染了。这瘟疫凶狠之处, 便在于起病急,一周之内便能要人性命。
闻月的最后一丝救命稻草, 已在今日罗宏的书信中化作灰烬。
前世所记之事, 到今世竟都出了偏差。
闻月不敢再期冀于旁的希望, 此时此刻,她能靠得, 只有自己!
端了盆水,她绞了热毛巾, 盖在谢翊额心。
随后, 她坐到一旁的圆桌上,取了纸笔,开始在那儿写画。
谢翊醒来时,便见着这么一幅画面。
圆桌上、椅上、地上满是皱成一团的宣纸。闻月坐在中央, 正在纸上奋笔疾书, 连染了一手的墨汁也浑然未觉。她向来喜爱整洁,可此时,发髻松垮垮的垂着,鬓发杂乱无章, 几乎不像闻月本人。
谢翊摘掉额上毛巾,坐起来,问:“不是怕命相女之事败露,决心再不写字了吗?”
她太过专心,以致于他的突然发声吓了她一跳。
她笔尖停顿须臾,轻吐四字,复又疾书起来:“迫不得已。”
谢翊察觉异样,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在背那方子。”闻月急切道:“我喜读医书,前世我曾读过陈良山开出的那一副方子,我该有印象的,一定有的!我一定能将那方子默背出来的!”
语毕,她甚至吃吃地笑了起来,嘴里来回重复着:“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谢翊起身,寻了张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凑近时,他才惊觉,她额角竟已在她下意识抓额的动作中,挠出了血来。
笔上书写甫一停顿,她便又要抓额。
谢翊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厉声道:“闻月,你停下!”
“你放开我!”她用尽蛮力挣扎。
他生怕弄疼她,只好松了手。
她将写了几味药材的宣纸团成一团,扔至地上,又取了一张信纸,来回书写,口中还振振有词:“我记得那方子都是些寻常药材拼凑而成,川芎三钱,荆芥两钱、荆芥、羌活、桑白皮、黄岑各一钱,还有最后一味……最后一味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话音刚落,她焦躁地摘了束发的丝带,任凭青丝胡乱地披在肩上。
她整个人几欲癫狂。
“别急,我撑得住的。”谢翊压下身,耐心地安慰她,“阿月,你便是想一整月我都能撑住的。”
她猝然打断他:“可我不能,我一刻都等不了。”
闻月眼底满是血丝,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呆呆望着他:“当初要不是我自以为能逆天改命,就不会主动送那母子回村,你也就不会进村,不会染病。都是我,是我晕倒,引你进村,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该安安稳稳地在回京路上了。老天爷分明给过我很多及时止损的机会,我却没有适可而止!”
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神情歇斯底里——
“我自以为知道瘟疫厉害,却还让你以身犯险。”
“谢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闻月再次试图去抓那笔。
谢翊见状,飞快按住她疯狂颤抖的手。
“闻月,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下来!”
封闭狭小的房间内,两人像是两只鏖斗的困兽,几近疯狂。
眼见闻月的情绪近乎崩溃,且毫无止息似的。
万般无奈之下,谢翊提着她的腕,强迫她站起。
片刻后,他撩开她凌乱覆面的发,深深低头——
隔着纱巾,他吻住了她。
仅隔着一层稀薄的纱巾,几乎与唇间相贴无异。
他唇上炙热的温度,穿过那一层恍若无物的纱巾,透上了她的唇。
有那么一瞬间,她疯狂颤抖的身体终于开始平复,渐渐恢复如往常。
谢翊这才缓缓松开了她。
他抱着她,隔着纱巾,吻了她的额心,又温柔地替她将凌乱的发拨于而后。
她抬首,他低头,目光猝不及防地交叠到了一块儿。
闻月的眼是通红的,里头蓄满了泪,像是只楚楚动人的小兽。
鬼使神差地,谢翊凝神望向她,开口问道:“阿月,这瘟疫会因飞沫传播吗?”
她摇头,说:“不会。”
最后那一字的尾音尚未落——
她便见他狂躁地摘走遮面的纱巾,蓦地低头,对准她的唇,贴了上去。
不再是先前的蜻蜓点水,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癫狂。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从她唇上退下。
他蹲下身,取了掉落在地上的发带,绕到她背后,盈盈握住她披散在肩的发丝,握成一束,用丝带捆绑,一边替她扎发,另一边他话语温柔耐心:“阿月,一日想不出,我们就用两日、三日,总有一日会想出来的。”
闻月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平复道:“好。”
谢翊握上她的手:“我能等到你的。”
“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