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知垂着手,脚边是他放在地上的蜡烛。烛光晕散光圈,光圈里演的是七年前,站在高一处的奉先生,他被楼梯,光线,温心的声音盖过,仰头的温故知悄悄站着,直到温心和奉先生一块走了。
没有多久,奉先生问他你是不是温故知。
那时温故知打碎了温心的一颗牙。
温故知突然阴下脸,撕开了纸,一半悬在空中,一半他拿蜡烛烧了。火光照着温故知阴晴不定的神色,最终灭于最后一块余灰。
奉先生垂眼看着温故知。
他回答:“有点不太高兴。”
他没说为什么不高兴,他又变了脸,拉着奉先生去阳台,几步路,奉先生踢到地上的摊开的书,其实光线暗,并不清楚展开的内页是什么,但温故知却伸脚踢得远远的。
“抽烟?”温故知递给奉先生一根细长的烟,蓝猫制的,宝蓝的烟纸卷着甘甜的烟草。
奉先生微微夹着,极慢地瞥了一眼温故知,温故知抿唇倾向他,给他点了烟。而提出抽烟的温故知却只是手转着,没有要抽的意思。
奉先生缓慢抿吸了一口,这很安静。
他想,同时视线落在烟点上,那里在偷偷地烧断这根烟。
奉先生抬手,将烟嘴放置在唇间,当烟雾如同流动的晨雾,团成冷凝的雾气时,释放的同时也是奉先生短暂的思绪——温勇在首都,温尔新也在首都,温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它们指向温故知,很早、很久,一个人在这。
“这有几个房间?”
温故知听了,意味深长,“您说几个房间?”
奉先生没避讳,“至少3间?你妈妈,你,温尔新。再加一两间别的。”
温故知隐去笑,没什么反应,奉先生觉得他有趣极了,尽管他最后表现出冷淡的模样,但在这过程中,眼睛里明显指向责怪奉先生的多管闲事。
他记得温故知说过——喜欢和讨厌不冲突。
奉先生没怎么费劲,也知道温故知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再往回想,想到温心。所有的一切和温心有关。他没什么愧疚感地想到温心。
你是不是温故知?
我对你母亲的事表示遗憾,你要当聪明孩子还是不知好歹比较笨的孩子?
当时的奉先生叹口气,视线落在温故知身后某处不重要的地方,他让温故知做个决定,他直视温故知问你和温心谁重要?
聪明点18岁后就走吧。
他建议温故知。
那个孩子话不多,始终阴阴郁郁,温故知的视线像根针扎在奉先生当时的脸上。
奉先生突然清晰地想起当时温故知些许对他的厌恨。
和现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的温故知——一个年少的始终在一处不说话,阴郁不好接近,另一个大了……有很多的、太多的,比起之前的不一样。
从哪里开始变的?奉先生提起些兴趣,仅仅是兴趣,今日想起的事说护短,说偏爱,却并不觉得有愧疚和恐慌。
奉先生想有怨恨就有长久,有爱就有支撑。就让他这样吧。奉先生决定。
“一个人在这多久了?”
温故知却说:“奉先生您对这些没兴趣的。我也没什么兴趣和您说我妈妈走了后,我在这一个人怎么样。”
他说没什么意义。“您和我还不算。”
温故知摇头,却又凑上来,拿掉了烟,说:“接吻?”
还不算——却说接吻。
奉先生眯着眼,两个人真正地吻上,他默许温故知今晚的行为,贴心地微微张嘴,他抱起温故知,将人抱到床上,只是微微压着,温故知睁着眼,奉先生笑着盖上他的眼睛,“你累了,该睡了。不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温故知眨眨眼,真的合上眼,没多久就睡了。
他梦见二楼的走廊,他从楼梯口走,第一间是温妈妈和温勇,第二间是温尔新——姐姐,第三间是他。
温勇说我们睡在第一间,守在走廊,以后有危险就可以保护你们。
房间落灰了。温故知亲自上的锁。每年温尔新都回来。
奉先生在床边坐了一会,最后带走地上的蜡烛,他看向被温故知踢开的书,就在不远处,但奉先生没去看,他带上房间的门,带着蜡烛沿着二楼的走廊,一间一间看过去,除了温故知的房间,别的房间都已上了锁。
他最后回到温故知房间站在门口,在离开前,预备和温故知说一声从来听不到的晚安。
第23章
阿元意识到现在是夏天的第一天,她看见沿着玻璃杯壁汇聚成一个空心圆的水渍,水渍反射着玻璃的光,这一片是冒着刺眼的白光。
她眼前看着熟悉的人,但思绪已经沿着水渍,或许她自己变成了闲散的光,不知道反射到哪里去了。阿元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只针对于这个人,虽然扪心自问,她与自己以前是很亲密的关系。
但近来她来找自己,阿元都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不骗人的是记忆始终真诚,曾经受到的感动、伤心也很真诚。
阿元听完了她的话,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做了让自己开心的感觉。”
“我并不是很开心。”
她很憔悴,有一双沾着泪的小鹿眼,她小心翼翼的问阿元你会回来吗?
“不会的。”阿元心里有些东西逐渐散去,不是一天天的,好像是在某天突然就散了,说了这样拒绝的话,阿元自己都觉得未免有些冷静。
她再三问阿元,问真的不行吗?真的不可能了吗?
阿元觉得奇怪,反问她难道还有可能吗?
她哭着鼻子,有什么期盼,她自己极力想要挽回的,还是没有通过阿元这一关。
她觉得失了颜面,是捂着脸离开了店,阿元下意识呼了一口气,在她起身走的一瞬间,阿元眼前的物体突然出现线条的偏移弯折,同时阿元有种不舍,让她起身追人,只是没几秒,一切恢复了原状。
阿元没有追出去,慢慢付了两杯饮料的钱,有一杯完全没有被碰,收拾的服务员面带谴责地看了她一眼。这让阿元有些羞耻,有些紧张,快步地离开店,有种解脱松气。她本来与温尔新约好见面,但现在已经与约定的时间差了一个小时,温尔新表示谅解,对于阿元的迟到与突然的急事没什么兴趣。
除却某些万分几率需要中头彩的事。
阿元和温尔新待了一段时日,仍然说不出她是什么样的人。
温尔新很喜欢自己,可几乎瞧不出来一些特意雕琢的成分。有天阿元直接去了温尔新的家,她连开门都懒,用电话指示阿元找出藏在一楼花坛第三盆泥土中的钥匙。
她对辛苦站了泥巴的阿元没什么愧疚感,她讨厌愧疚。阿元打开门时发现温尔新正蹲在椅子上,她整个人在一张小圆椅子上保持身形,她瘦,只有凳面的面积大小。
阿元不说话,虽然温尔新好像是随意地弯着身,阿元还是看到有一根透明的线始终吊着温尔新。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一幕,整个下午阿元没有见温尔新从椅子放松下来,她手一伸能摸到酒,倒卧的蓝猫纳福的酒瓶,她能整整喝下一瓶,毫无醉意。
“上次讲到哪了?”
阿元从包里拿出温妈妈的日记本,“大概是讲到怀孕吧。”
但是她并不确定,温尔新说没关系,就接着讲吧。
温尔新会让阿元念给自己听,念的过程中甚至只有阿元一个人的气息,温尔新像蛰伏的夜蝉,对温妈妈的过去没有半点感受和异议。
她照常地听着温妈妈与温勇的爱情,这是最幸福的日记,在温妈妈的生命中可能占不到一半,读着读着,阿元会偷偷抹把泪,因为她通过网络拼接出来的温妈妈婚姻不幸,复出坎坷,最后可能患上忧愁的病症,也许她顶受不住,就结束了生命。
阿元每每想到这,就忍不住掉些眼泪,用餐巾纸捂着受反应的胭色鼻头。柔软的内心和她冷硬的短发形成了奇异的对照。
在温妈妈的日记中突然有了两个小生命,温勇在当时激动地有过短暂的失声,他太喜欢孩子了,尤其是孩子是他与心爱的妻子共同孕育的。
“他当时差点厥过去。我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人的,惊讶之余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怀孕的人会比较感性,也比较浪漫,所以我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世界上没什么事可以让我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