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10)

窦贵生第一次领教到鹿白的倔劲儿,生怕她再次犯傻,不耐烦地转过头:“爱写不写,又不是给我学的……”

况且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掰扯这等破事儿呢!

“多谢先生!”这就算是成功了。

难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先搞定作业,才能安心攻克眼前的窘境。鹿白自觉自己思路清晰,反应敏捷,事情解决得近乎完美。

眼瞅着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窦贵生被意外打断的理智终于恢复了正常。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片灯火之中,树丛组成的绿墙狠狠抖动两下,一个人影破墙而出,顶着尘土钻了出来。

“窦、窦公公?”江如惊讶得过于夸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声惊呼。

窦贵生“嗯”了一声,一阵心烦意乱。今天的事儿若说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江如这草包,别的不行,捉奸倒是颇为在行。

江如一见窦贵生这睥睨众生、无所畏惧的样子就恼火,当即阴阳怪气道:“深更半夜的,窦公公怎么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是在……散步?”

窦贵生从容不迫地掸着袖子,整理衣襟,施施然道:“与你何干?”

江如拉着唱戏似的调子,一句三顿,一字三转:“窦公公即便对我不满,也不得无视宫规。亥时之后无故不得外出,这还是你自己定下的呢!”

窦贵生懒得跟他废话,抬脚便走:“江公公继续,我还忙着呢。”

江如知道窦贵生是回去批奏折,当即更气愤了。他是登上了司礼监掌印的宝座,在前朝后宫都可谓风头无二。可圣上却并不信他,甚至就此恨上他了,奏折都是等窦贵生批完才扔给他,待遇甚至还不比从前。

“站住!”江如大怒,一挥手,众人便拦住了窦贵生的去路。

“既然窦公公忙,我便不跟你兜圈子了。”他虽然个子矮,但仗着年纪大、资历老,颇为盛气凌人地挡在窦贵生面前,“我听人说,云栖宫有人私会情人,地点么,就在窦公公方才出来的树丛里。”

窦贵生:“是么?人呢?”

江如:“……”

“窦贵生!”江如气极,“别跟我装傻。夜会后妃,祸乱宫闱的罪名,你可比我清楚!”

“江公公慎言,帽子可不能乱扣。”窦贵生倒不怕。他跟谢嫔八百年都见不了一回,每次都小心行事,谨慎打点。他这儿闹成哪样都能糊弄过去,只要谢嫔别出岔子就好。

在窦贵生的想象中,听了这话江如该是气急败坏,再不济也是威逼利诱,原地跳脚。但对方却异乎寻常地冷静,有样学样地背着手跟他默默对峙,似乎在等什么人。

窦贵生眉头一跳,心道不妙。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队禁军远远地停在路口,夜巡的侍卫腰挎长刀,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二位公公。”他冲两人拱了拱手,瞥向窦贵生的眼神带了几许失望,“我等听闻内宫失窃,便匆忙赶来。”

“贼人抓到了吗?”

“江公公误会了,不是贼人,是云栖宫的谢嫔娘娘。”

江如双眼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褶子全都挤到颧骨的位置,活像一颗剥了皮的核桃。

“这可不是误会……”他喃喃两句,冲侍卫道,“劳烦陈大人了,此处交给我吧。”

“甚好。”侍卫又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谢嫔被抓的事实并没让窦贵生有过激反应,他们又不是真的。但清者自清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毕竟他对谢嫔的确另有目的。

几乎不用犹豫,他就能断定今晚这事跟德贵妃脱不了干系。看那陈侍卫的眼神,保准是以为跟谢嫔幽会的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侍卫。一旦捉奸成功,不用谢嫔,德贵妃就得替她捅出有孕一事,到时候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德贵妃是失望了,但江如却喜不自胜。光是见到窦贵生,对他而言就算是意外惊喜了。

“窦公公还有什么可说的?明早圣上面前见吧。”江如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小人得志四个字,轻飘飘便为此事盖棺定论。没了窦贵生,圣上就算再不情愿,不也得信他么!

窦贵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单是人证一项就足以定罪。这事儿传出去,即便圣上有心保他,那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了。他最清楚满朝文臣的脾气秉性。

他冲江如笑了一下:“那便明日见。”

时也,命也。

就在交锋结束,两方鸣锣收场时,战局却突生变故,急转直下。

“等会儿——哎哟!”树墙深处蓦地传出一声低呼。

江如愣住了:“怎么……”怎么还一个?

顶着满头树叶的鹿白应声钻了出来,回忆了一下窦贵生的厚脸皮样儿,现学现卖,也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她袖子是真的脏,一阵尘土飞扬,呛得她捂嘴直咳。

见自己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吓住了众人,鹿白不禁有了底气:“见过江公公,我——”

但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块黑布兜头捂了回去。

窦贵生袍袖宽大,死死蒙住鹿白的脸,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闭嘴!你……”

一个你字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鹿白“哦”了一声,不再开腔。她怀疑窦贵生那句话是:你可要点脸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江如一脸茫然,浑浊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阵尘土呛了,也跟着咳嗽起来:“咳咳……你、你们,这又是怎么……咳咳,怎么回事!”

“窦公公,”鹿白扯了扯挡在眼前的袖子,用气音小声问道,“我能说话了吗?”

“叫你闭嘴,听不懂?”窦贵生并未压低声音,说罢还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这下,傻子都明白两人的关系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不算毫无收获,江如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别看脸被蒙住了,但方才匆匆一瞥,他可将鹿白左颊那块红斑瞧得清清楚楚。啧啧,这窦贵生,还真够大胆的!

江如理所当然地将那蚊子咬的包认作窦贵生的吻痕,脸上的褶子顿时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还耷拉了几分。私会后妃和私会宫女,显然不在一个级别之上。不能一次将其打落尘埃,以后便再难找到机会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江如一言不发,心中翻江倒海。腰牌是莫啼院的,这位神秘情人究竟是谁呢?

神秘情人依旧被蒙着脸:“先生,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窦贵生被她气了个倒仰,使劲挥开袖子:“现在知道叫先生了!尊师重道都白学了?”

学也得跟好人学呀。鹿白心里嘀咕,嘴上却老老实实解释道:“尊师我学到了,这不出来解救先生了吗?”

“还顶嘴!”窦贵生只恨自己没带戒尺,真想在她脑袋上、嘴上、手心……总之浑身都打上一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呢?每日不把他气个七回八回的,还是她么?

眼前这个傻不拉几的死丫头,榆木脑袋,学习费劲,说话不着四六,见天儿跟他顶嘴。可也是这个死丫头,脸都不要了,站出来帮他解围。他认定她另有所图,怀疑她扮猪吃老虎,直至此时此刻,怀疑仍旧不减分毫。

但他没法不去想,如果她所说所做全部出于真心,那又该当如何?

不得不承认,鹿白空无一物的无辜大眼很具有欺骗性,每每看到那双眼,窦贵生都会产生一丝自我怀疑。这种怀疑如同瓷器上的裂隙,初时并不显眼,隐秘而迅速地悄然生长,待到恍然发觉时,那裂痕已经遍布周身,再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鹿白这一骗,便将自诩玩弄人心的老手骗了许多年。

从那天起,窦贵生再看鹿白就浑身别扭,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别扭什么。苏福旁观多日,也只能是江如去皇帝面前告刁状这一原因了。

“圣上还是信您的,”苏福安慰道,“都是江如编的瞎话,干爹不必跟他一般见识。谒陵在即,圣上还指着您帮他分忧呢。”

窦贵生心说这可不是编瞎话,但他从来不屑于解释这种事,一旦开口,就有种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可不开口又憋得难受。

思来想去,都怪那傻子。都怪她。

吴玉这步棋走得不错,窦贵生暗叹一声。差点就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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