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呀——”爷爷同样深情呼唤。
“爷爷我要回家。”静的眼睛里闪起泪花,“爷爷你接我回家。”她祈求。
“你在这里听话,不要想着回家。”爷爷说,他抚摸着静的头发,转头看向我和护士,“静的头发这么厚,有没有剪头发的,我给她剪一下。”
静本就是短发,但她头发浓密,看着都热。
护士想了想说:“我们病区的推刀坏了。”
“拿剪刀就好了。”
“我问问。”护士懒得上楼,直接去前台借剪刀。
静缠着爷爷要回家,爷爷没答应。
护士拿回剪刀,动手给静剪,爷爷觉着护士剪得不好,换他亲自给静剪。
一边剪一边说:“黄医生给我打电话说你天天在喊回家,你听话一点嘛。”
静安静地站着让爷爷剪头发,低头不吭声,嘴角是下垂的。
一病区里出来一位男医生,瞅见我和静还有静的爷爷,笑告诉爷爷,“这是静的同学。”他指着我道。
我第一天上班就认了一个同学的事已传遍医院。
爷爷抬头,又惊又喜,“你是静的同学?”
此刻我才出声,礼貌笑道:“嗯,我和静是小学同学。”
男医生远去。
“这么巧。”爷爷开心又激动,“你还记得她?”
“记得,静家是在街心公园那边吧?那会坐校车回家,她在那里下车。”
“是的,是的,我们现在还住在那。”爷爷转到静的另一侧替她理头发。
“小学之后,静就没念书了?”我问。
“是,天天在屋里,也不会做事。”
“妈妈。”忽然,静低喃。
爷爷听见后气呼呼,“你妈妈死了,还妈妈、妈妈。”
我诧异,“她妈妈——”印象里我见过静的妈妈在校车站台接静的场面,阿姨去世了?
“嘿,她妈妈走了,不要她了。”爷爷愤愤道。
静仍在叫妈妈。
爷爷不再制止她,转而同我说:“都是因为她这个东西变坏了,她妈妈要把她丢到河边去,不要她,是我和奶奶不准。
“狠心的女人。”爷爷骂。
“……呃,也就是叔叔阿姨离婚了?”我摸清事实。
“嗯,后来都是我和奶奶在照顾她。”爷爷一手捏着剪刀,另一只手拍静脖子上沾的碎发,我也帮忙。
“现在人老了,她天天乱走,管不到了,就把她送到医院里了。”爷爷的话让我鼻头一酸。
静则笨拙地用手背揩掉碎发,嘴上喊着,“痒。”
“待会上去洗澡。”爷爷说。
“嗯。”静点头的样子很乖,她的头发毫无发型可言了,像一个平底锅扣在头上,够短。
“给你买吃的了,别一下子吃完知不知道。”爷爷有操不完的心。
吃的已经被护工拿走了,家属送来的零食都要登记,由护工每天发给患者吃。
没有再多的话了,爷爷摸摸静的头,说:“让护士带你上去洗澡。”他看向护士。
护士走上来,牵着静走,静很安分,头也没回的走了。
我不知道她是忘了想要回家,还是知道不能回家,所以不再吵闹。
爷爷扭头看向我,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刚毕业,也就才来上班。”
“你以后都在这里吗?”
“我,也许吧,我也不知道,目前肯定在。”
“嗯,嗯,就麻烦你多照顾静了。”爷爷话语热切。
我犹豫了,我想到静天天坐在地板上喊叫,除了经过时会劝她一句,大多时间我并没有管她。
“会的,不仅是我,我们医生都会的。”最后我很官方地说。
爷爷向我道谢,走了。
我目送他走远,从家里到医院,换乘就要两次,没有私家车,得两三个小时。
回到楼上,病区走廊没有静,她应该是在洗澡。
工作了一会,再出来走走,恰好静洗完,袒.胸露背站在走廊里。
急得我哇哇叫,跑过去喊:“静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
vip男女病区相对,走廊里的人是可以相望的,那边已经有男人往这边看了。
我试图挡住他们的视线。
静一副老实模样,回答我,“穿衣服。”她把内衣递给走廊上坐着的罗。
罗接过内衣,替她穿内衣、系扣子,同我解释,“静自己不会穿内衣。”
“可是这样子也不好呀。”我跳脚,哪能光溜溜就出来。
“哈哈,静不算女人,是男孩子。”罗笑说。
静不知害羞,罗帮她扣好扣子后,她平静摇摆着身子回病房穿外衣了。
晚上患者开饭的时候我又去看了,邓医生也在,我发现她会亲自替几位患者端碗。
“凤是老人家,牙齿快掉光了,不提前吃上她一餐就吃不了几口。”所以男患者在食堂里开饭,女患者还在操场放风时,凤在一众女患者中吃上了。
“曹是傻子,根本不会从盘子里拿碗。”邓医生给曹的还是vip餐,而曹是普通病区的。
曹拿到碗就低头扒饭,一声不吭。
“廖,自己的饭都要被抢了!”邓医生喊,上次那个不坐自己vip区的廖,现在被其他病人从他碗里舀饭菜也不阻拦。
护士上前哄人,而后面带怒容拍了一下“不争气”的廖。
廖木木呆呆,继续慢吞吞吃饭。
几百号人的食堂热闹又脏,偶尔有患者不听话闹事打架,护士嗖地跳上桌子直线距离跑去阻拦。
一派生气。
来医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又是早上查房。
vip女病区的单奶奶又在恳求黄医生给她减药,“黄医生,你看在我七十多岁的份上,你就帮我减药咯,吃了这个药后我腰疼的都直不起来。”
单腰疼是因为腰椎压缩性骨折,老年人钙质流失容易发生的一种病,黄医生有通知家人处理,但家人无所谓,不准备治疗。
“不要喊了,你老人家去床上躺着,不要跟着我们乱走。”
“行,那你帮我把药减了先。”
“药怎么可以随便减。”何况单的腰疼和精神病药物无关。
单生气,扶着墙的手移开,还未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前,人往后撅差点摔倒。
黄医生手疾眼快扶住,他也生气了,“腰疼还不去坐着休息,不要跟着我们乱走!”
单便哭哭啼啼,“我丈夫儿子没了,又是老人家,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医生你可怜可怜我咯,发发善心给我减药,你好人有好报的——”
单的丈夫儿子皆在世。
我们没搭理她了,把她扶到一旁坐着,继续查房。
vip女病区人少,很快我们去了对面,东是个中青年男人,他今天主动向黄医生搭话,“我脚没感觉了,木了,不能走路,黄医生你打个电话告诉我家人,让她们来看看我。”
黄医生走向他,为他做检查。
“这样按你痛不痛?”
“不痛,没感觉。”
黄医生又戳了几下,而后叫他走两步看看。
东离开床,光着脚就要走。
“你把鞋穿上。”黄医生喊。
东穿上鞋走,能走,就是走得慢。
“医生,我以前就有周围神经炎,家里有这个药,你打电话叫她们送来。”
“什么药?”
“叫什么钴胺,前面那个字我记不得了。”
“甲钴胺。”
“对,医生,就是这个药,你打电话给我家人,叫她们送过来。”
“好。”黄医生点头,不再多言。
一路查房,有患者打小报告说隔壁床不洗澡,强烈要求院方处理,也有患者打小报告说某打他,要把某关监护室,给他扎电针,替其报仇。
查房生活“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