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医生看见黄医生的出现,递出门诊本,而后离去。
新来的这位叫四,是个流浪汉,也是由村委送过来的。
这位村委热情地向黄医生讲述四的事。
“……每天在村子里乱走,不干活,也不跟人说话。
“没钱了就偷别人的菜,背去菜市场卖,换来的钱就买东西吃。”
“他知道做买卖?”黄医生瞅了一眼四问,四面无表情。
“就知道偷菜、卖菜,会算钱,其余什么都不会。”村委尖声道。
“家里还有亲戚吗?”
“有,不是什么好亲戚,他低保户的钱都被姐夫骗去了。”
护士凑近四,给他做检查。
四很配合,或者说是无所谓态度,情感淡漠。
不过护士刺手指测血糖时,他本能收缩手指,却也没有情绪波动,淡定弯回手指。护士拽住,他也不挣扎。
“身上有钱吗?都拿出来。”简单检测后护士拍他问。
四没有反应。
护士把他拉起来,掏他裤兜。
四个袋子翻下去,有几十块钱。
村委啼笑皆非接过,在四耳边喊,“四,这钱我帮你保管,等以后你出院了我给你。”
护士扯掉四的皮带,对村委说:“皮带你也带走,这不能带进医院。”
护士还瞅了眼四的鞋,没有鞋带。若是有鞋带,护士也会将鞋带取下,直接让他球鞋当拖鞋穿。
再三检查,四身上没有违禁物品,护士率先带他去病区了。
村委继续讲述四的经历,大体就是四正值青壮年,却不事生产,不与人交往。
而这些都是精神分裂症的阴性症状,经典的阴性症状有意志减退、情感缺乏、思维贫乏、社交迟钝。
医院里收住的不少病人有多年不出门经历,在家也不与人交往,只是在自己的小房间躺着、发呆。
询问完病情,我和黄医生上楼。
“四的病历你来写。”黄医生安排。
“好。”照着其他病人病历格式,结合四的实际情况,怎样都能交出一份病历的。
花了一小时慢慢磨出一份病历,期间还跑去普通病区想给四做个精神检查,奈何对方不说话,也不看人,速速打道回府。
写完病历后帮忙写了一些表格,一切完事后走出办公室溜达,透过窗子往楼下看,患者已经在放风了。
食堂和放风的操场挨着,通常护士提前带患者放风,放完风正好去吃饭。
操场放风并不是那么有趣,乒乓球、羽毛球、字牌,各仅有一副,多数患者不过是坐在花坛边晒太阳,或是溜达散步。
我下到一楼,去往操场。
隔开操场和食堂的铁门下端铁网丝透露对面的人影,男患者在食堂里,女患者在操场。
大概今天是男患者先吃吧,我奔向小门,去看他们吃饭。
偌大的食堂坐满蓝白病服的患者,夹杂少数私服患者,一张张面孔老少皆有。
整个医院的男患者都在这里了,中间穿插几位各病区白衣护士。
生平第一次和这么多男的共处一室,我佯装淡定漫步。
有其他病区患者见我喊,“新来的护士吗?护士姐姐你叫什么?”
我没有搭理。
此时还没有开饭,大多人只是坐着,只有极少部分人端着饭碗坐在食堂一角吃。
我走过去问:“叔叔,为什么你们可以先吃?”
狼吞虎咽的大叔看了我一眼,回答:“因为我们负责卫生,所以先吃。”
他抬眸示意我看向对面的水池子,一长排水池子,里面已经灌满干净的水。
“你们要洗碗?”
他点头。
我没想到患者还要干活,我看向他碗里,伙食很好,甚至有鸡腿。
普通病人伙食一荤一素,vip病人在此基础上加一个菜,看来是vip餐了。
我站在他身旁目光逡巡泱泱人群,不久,开饭了。
一旁的铁门打开,食堂工作人员推着车出来,一辆推车叠满至少五十份饭菜,都是已经装好饭菜了的。
患者们严正以待。
“都坐好了,廖,你往哪里坐!回这边来,你是vip病人。”我看到我病区的护士将廖从一干不认识的患者中拽出来。
廖漠然听从。
“你交了钱还不吃好一点呀。”护士把他按到座位上,叱责。
我观察发现,vip病人都集中坐一处。
食堂人员分发盛放碗、勺的长盘,从推车上端起就往桌上放,每条长盘有六份饭菜。
六双手迅速伸过来,一手拿碗一手拿勺,盆子很快见空。在这里是不允许用筷子吃饭,碗是不锈钢的,勺子是塑料的。
转眼间食堂呈现几百号人热热闹闹吃饭的场景,有些病人刚拿到饭碗就从座位上走出来,在食堂人员出来的铁门外排队。
“他们排队干吗?”我扭头又问身旁大叔。
“加饭加菜。”大叔扒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朝水池子走去。
“哦,谢谢。”我在他身后说。
在这里不仅可以加饭加菜,吃到后半程食堂人员推出一个大桶,可以盛汤。
汤不差,一瓢下去能捞着菜。
年纪偏大、牙口不好的人碗里装着饭就来要汤,把饭泡软吃。
vip的饭菜先发放,所以也最先吃完,陆陆续续有vip患者起身,他们离开座位,立马有非vip的病人挤上去,捡拾他们的剩菜。
我看到一根几乎没有肉的骨头也被抢走了。
护士不管这些。
还有病人从潲水桶、地上捡吃的。
我猜测比起懒得排队添菜,他们应该是认知有问题不懂得可以排队要饭。
等到大部分人快吃完,护士们准备带男患者回病区,换女患者吃饭,我先一步回去。
第5章 005
新的早晨。
查完房后我在办公室看联合用药论文,突然,座位旁边的窗子被打开,鸭子般嗓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看什么?”半只头探进来。
吓我一跳。
是普通男病区的钟,他在擦窗子,我扭头看,不仅有他,还有黄、云,他们拿着拖把在搞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卫生。
“看文章。”我答道。
医院里的护工不仅要保持病区的卫生,办公区的卫生也是他们负责的,偶尔中午他们会拖地,我第一次碰到患者替我们打扫卫生。
看上去是大扫除。
钟一边擦窗子一边盯着我电脑屏幕,我不自在,干脆退回电脑桌面下病区转悠。
经过vip女病区时,唐端着水杯喊住了我,“你什么时候带书来?”说完她啜了一口。
我停住,望向她,自从上次事件后,我们没有交流过,每日查房我会避开她的目光。
我沉默半晌,幽怨道:“你骗我,害得我受罚。”
唐心虚地捧杯又喝了一口,没说话。我不知她是否意识到我也清楚她的学历,发现她的满口谎言。
静还坐在地上,邀请我,“你进来和我一起住,睡我旁边。”她的手伸出铁门间的空隙,试图抓住我的脚。
我认真又敷衍,“我有自己的房子,不和你住。”
静不高兴噘嘴,“你住在哪里?”
“医生住在楼上吧。”唐抢答。
医院提供住宿,加上假期短,大部分人都住在医院,宿舍就安排在最高两层。
我看一眼唐,说:“我在外面租房子。”
“怎么不住医院呢?租房子还要花钱。”唐说。
“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说话间我和唐近来的隔阂消退,原本也是我看到她没面子的场面,替她尴尬才不好意思交往的,如今她主动,我倒是舒口气。
唐羡慕口气道:“还是在外面好,自己挣钱自己花,明明白白。我现在在医院,想着顺便调养身体,结果身体一点也没好,钱又花出去,不如我自己在外面打工买点好吃好喝的。”
她的唇色发绀,面色晦暗,虚弱无力的模样。
我们医院是专科医院,很多药物都没有,针对她贫血症状,除非她家属送药送补品来,我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