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有时候有点事叫他们挺方便,事后给点犒赏就好,我们已有固定的几个病人帮忙。黄还会做心电图,下次集体做心电图时,你可以叫他给你帮忙。”
我睁大眼,“厉害了。”都培训出助理了。
社会功能的恢复对疾病是有好处的,钟他们能替医院做事也算是占了好处,但想起尘封的音乐室、棋盘室、器械室这些,又觉得医院做得不到位。
中午午休时静休息不叫唤了,二楼男病区传来哭声,呜咽似小孩,原本以为是傻子戴在哭,他成天咿咿哎哎叫着,下楼去看,是曾。
他坐在地上哭啼啼模样,和他高大身材完全不匹配。
“你哭什么。”我说。
“我要回家。”他声音甚至娇气起来。
“你才来住院,起码也要把病治好,哪有那么快。”
曾听到又呜呜咽咽哭,手握成小拳头揩眼泪。
看得我一阵尴尬,敷衍道:“早点休息吧,大中午的,大家都在睡觉。”说完我上楼,而曾实打实哭了一中午。
下午坐在办公室看医嘱,我注意到东的医嘱没有变,而东是早上查房说脚痛的那位。
我问黄医生,“为什么没给他开药呢?”医院维生素还是有的,对这个症。
家属送药起码要过一阵子,医院可以先治疗上。
“观察两天再说。”黄医生说。
我不解,“观察两天?他的脚现在已经有异常了,不是早治疗早好吗?”
“他说他脚痛,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脚有毛病,而不是他想见家人回家的借口。”
我呐呐无言。
我习惯了相信别人,而文主任、黄医生他们行医多年,他们对持有精神病标签的人,本能保持怀疑,不信任。
“可万一真脚痛呢?拖着只会严重。”
“那到时给他治疗,我已经打电话和他家属商量过了。”
“他家属现在不送药来?”
“还没有确定,先不管。”
原来从黄医生到家属,都不信任东。
我望着电脑发呆,觉着精神病够糟糕的,一旦失去他人的信任,便连自己的健康权也丧失一半。
四点钟时下病区转悠,唐主动喊住我,想和我聊聊。
我打开门,进去。
娟想一块聊,但唐显然不想要第三人插足,拉着我去无人的房间,娟见此没有跟上来。
唐开始讲述她的故事,这次她没有骗人。
“我初中考上职业学校,但我爸觉得读书不如打工,就没让我读了。
“当时我姑姑劝我爸,说女孩子读书出来找工作好,我爸依旧不让我读。
“我就去广东打工了。
“那时候小也不懂事,虽然不用家里花钱了,但也没攒下钱。
“十九岁时遇到一个男人,谈恋爱,以前没谈过,什么都不懂,就一直跟他在一起,他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她神情变得愤恨。
“刚开始在一起还好,他会关心我,哄我,过了两年后,他就不理人了,晚上总是出去唱歌,和朋友一起玩,也不带我。
“我在家里给他煲汤,做饭,对他好,但他还是那样,我感觉他不爱我了。
“我想要跟他离婚,他不准,我家人也不准。
“反正他就是既不和我好,也不和我离婚。也不给我钱了,就拖着我。
“我就分开和他打工了,去新的地方,有同事给我介绍男人。
“我说我结婚了,但她们都不相信,看我年轻漂亮,不像结婚的。何况我老公从不关心我,不出现。
“就推荐了一个人。
“我当时一个人在外地也无聊,就没事和对方发发短信,他说话很逗,很有意思。”唐的脸上浮现笑意。
“有次我回老家,他正好在当地上班,说见见。
“约的是晚上,卡拉OK,我从来没有去过,我想了想答应了。
“我们约了一个地方,他来接我的,到了卡拉OK,除了他还有其他人。
“那天晚上他很绅士,而我一直比较听话的那种,那是我第一次大晚上去卡拉OK,到十一点我说我要回去了,他就让我走了。
“之后我们还有聊天,他也有约我见面,但是我都没答应,慢慢地我们就不联系了。”我在唐的脸上看到遗憾和怀念。
“而我老公,一直不关心我,我想离婚也离不成。
“我第一次进精神病院,就是他送我去的,我根本没有精神病,但是我的家人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我后来才反应过来,我爸爸妈妈不是我亲生父母,因为从小他们就对我不好。
“有一次我工作累了,想回家休息一个月,我只不过早上起晚了,他们就说我、骂我,哪有人那么对亲生女儿的。”
唐絮絮叨叨很多,围绕着生活的不幸与无能。
我终于看到了她的世界,她的精神异常诱因,却无能为力。
我相信生物心理社会问题是精神分裂症起病的主要原因,难以承受的情境让他们不得不改变现实,但源于焦虑,源于无能为力,他们被压垮,思维便与现实的断裂,从而保护自己。
而能压垮他们的,注定不是他们能改变的,但他们仍能够改变自己,只要转变看世界的角度,转变观念,一切又会变好。可思维已经与现实断裂,他们认知已失衡,他们不认为自己需要改变,他们牢牢束缚自己。
我倾听了一个小时,待到了饭点,和唐分别前我抱了抱她。
她恹恹模样,我心软,再次违规,“我明天给你带点红枣来吧。”
“真的吗?谢谢。”她开心笑起来。
“嗯。”我想我还是出于私心才做这些的,我也想无论我落入何种处境,至少有一个勇敢的人,愿意摒弃其他,只来关心我。
第8章 008
早上查房,病区又是一片“生机盎然”。
vip女病区静挨个牵我们的手,要我们带她回家,她手劲之大,黄医生都不敢让她碰着,躲着她走路。
vip男病区某大爷无措站在床边,他的床不知被谁覆水淋湿了,床垫都湿透了。
查监控居然是一向沉默的廖干的。
黄医生批评教育,而廖一言不发,只是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
普通病区整天臭烘烘,护工就差一天两遍用84洗楼层,挡不住患者是臭源。
曹干脆拉屎拉到身上,他自己又不会洗澡,邓医生皱着眉头要黄帮他洗,一旁闲置的患者自报奋勇,说他可以帮曹洗。
戴也是傻子,同样不会洗澡,但云一直照顾着他,以至于只会咿咿哎哎的戴见着他也会发出近似“阿爸阿爸”的语音,全心全意认他做爸爸。
云有时笑笑受了,有时笑骂“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好的儿子”。
监护室里新来的琪坐在床边独自微笑,叫名字、问话都不理人,目光渗人望着我们,默默微笑。
荣则求爷爷告奶奶,要我们放他出去,他保准再也不闹事了。文主任看他状态,摇摇头不放。
回到病房,今天是文主任出诊,九点钟来了病人,我跟着他下去。
门诊室里是一对中年夫妻,求诊的是妻子。
文主任先是问了双方姓名、关系,这才开始问诊。
“因为什么看的门诊?”
“就是在家又犯病了,整天坐在家门口,不跟人说话,也不做事,喊她吃饭不吃,晚上又不睡觉。”丈夫笑说。
妻子眼神有点直,盯住桌子一点不说话。
“她有这个病多少年了?”
“好多年了吧,说不清,结婚后才发现她有点不正常,后来我丈母娘说,读书时就有点不对劲,只是那会没去治病,应该是十八九岁就有了,到现在三十年。”
妻子坐在椅子上不安要站起来,丈夫握住她的手,安抚。
“那时有些什么症状?”
“就是自言自语,脾气暴躁,有时打人。”
他妻子已经站起来在门诊室里转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