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抚向自己的右腿处。
那里是先前被戚弦衣施法治疗过的,此刻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好了七八成,唯有最外层还有伤口未曾结痂。
身为贱籍,日子自然十分难熬,他原本都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甚至同旁人一样麻木至极。可自从见过神女大人后,他便感觉人生似乎又有了希望。
尤其是这条无人愿意治理的伤腿,得到了神女的救治,且愈发见好时,他每每靠近自己伤口处,心中总带着莫名的激动。
这是神女大人曾经碰过的伤口。
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吧?
他是这样觉得的。
可当听得黄寅说冬日那日的事后,他的心中却涌上了巨大的恐慌。
他这才想起来,即便只是一场戏,神女大人也要在王面前现身。
和他不同的是,他看到的是不愿现形的神女大人,而王……看到的是主动出现的神女。
啊……真是令人嫉妒。
大人。
他唇角无声地动了动,眼神幽暗危险。
您和王,都说了些什么呢?
第25章 窥觊神仙的凡人(六)
戚弦衣原以为以怀鸿朗的性子,不会愿意到神殿来。可不知为何,那日冬至过后,对方总是会踏足自己先前一年只来一次的地方,且一待便是一两个时辰。
而回回来,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站在下方。
不同她说话,也不在乎她是否现身。
更有甚者,从前几日起,他竟会将政务带来,一并处理。
戚弦衣虽不怎么清楚对方的想法,但对方这做法,叫她有些无言。
今日也是,对方在午膳过后便再次来了神殿。
看着下方专心处理政务的人,戚弦衣终于还是没忍住。
“你总是来这儿,旁人不会劝诫?”她并未现形,只是隐在神像中道。
怀鸿朗来的这些日子,戚弦衣极少出声,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独自在下方处理自己的事。有时整个神殿静得落针可闻,若非知道神像中还有个神灵,他总会觉得,这偌大而空旷的神殿只有自己一人。
而眼下骤然听得对方开口,他也不觉得讶异,手中批阅帛书的动作并未停下,甚至连声音都没什么波动。
“朝臣们不敢有意见。”他道,“孤只要一搬出你,他们便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戚弦衣听后,眉心一蹙,正要说话,便听得对方又道:“说起来,你在大陆臣民心中的声望比孤高了不少,就连朝臣也是一味向着你。但凡孤说出什么对你不敬之言,那些平日圆滑无比的老家伙,便各个都出言维护你,生怕孤对你或者这神殿如何了。”
他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
“上回下旨修缮神殿是这样,此番将政务带至神殿处理也是这般。……只要孤说这是你的意思,他们便一句反对的话都不会有。”
他抬头看着高台上的神像,面上还是无甚表情的模样,眼中却似乎有微光闪现。
“我说过你不必忌惮我。”戚弦衣开口道,“上回冬至我便同你提过,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助你稳定王权,是你自己拒绝了。”
不仅拒绝,还一副十分不耐的模样,仿佛戚弦衣说了什么羞辱他的提议一样。
而此刻也是如此,当听得对方再次提起这话题,怀鸿朗眼神中出现不豫。
“孤可以自己来。”他道,“若是要靠你,那算什么大陆之王?”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反感这一话题。
见此,戚弦衣也不再提起。
整个神殿内安静了许久。
此时,紧闭的殿门外传来颇为巨大的响动,仿佛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戚弦衣听后便开口:“太吵了。”
她没现形,怀鸿朗便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在空旷的大殿内,她的声音空灵而又带了一丝飘忽,本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言语,怀鸿朗却听出对方的一点困扰。
他顿了顿,半晌方道:“应是修缮神殿四周产生的响动。你这神殿年岁已久,又常年无人修缮,许多地方早已腐旧破败,修缮起来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戚弦衣:“其实可以不修,我不是很在意。”
原本修缮这事就不是她提出的。
“不过,你为何要下旨修缮神殿,我记得你先前十分不喜欢来这里,且神殿四周无论如何破败你都不会叫人管,怎的现下忽地变得对此处上心起来?”
照怀鸿朗的性格,莫说神殿四周的通廊屋宇,便是神殿内有了什么破败之处,只要不叫人看出,不影响他在臣民与朝臣心中的印象,他便不会去管。
“……”忽地被她这话问住,怀鸿朗先是一顿,接着道,“先前不管,不代表现在也不会管。你这神殿如此长时间无人修缮过,若是那日叫人发现了,孤岂不就要任人指摘?横竖修缮也不会影响到你,你安心在神殿内待着便是。”
戚弦衣被对方的语气弄得有些好笑,原本平缓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波动。
“你是我见过,最不敬神明的王。”她道,“不仅敢假传神明的意思,还一再这样做。”
她说的除了修缮神殿,还有以她的名义将政务带到神殿来的事情。
其实除了这两件,怀鸿朗还从不把她当成神明敬重。
在他之前的历任王,不论是谁,见了原主,都是毕恭毕敬地下拜,同原主交谈的言语之间也是带着敬称。唯有怀鸿朗,从不带敬语便罢了,连个您也不叫,对着戚弦衣总是“你怎么,孤怎么”这样。
“你看上去,不像是在乎这些迂腐举动的人。”听了她的话后,怀鸿朗唇边竟带上一抹笑意,“敬神不在言语和举动之上,而是在心中。”
戚弦衣:……?
说得跟你心中就带着敬意一样。
想了想,她决定不同对方废话,反正只要确定对方对自己没有忌惮心思便好,至于那未来囚住原主的究竟是不是怀鸿朗,她倒是可以慢慢调查。
对方如眼下这般常来神殿倒也好。
因着她不再开口,他们之间便又沉默了半晌,怀鸿朗站了会,又看着神像片刻,确定她不会再开口后,便转身坐回去。
他提起手中的笔,另一只手正要拿起新的一张帛书,却又似是想起什么,将笔放回桌上,开口问道:“我来神殿这几回,还未知晓你的名姓。……他们都叫你迦莲神女,那你有自己的姓名吗?”
戚弦衣闻言一怔,不仅想到冬至前些日子的那天夜里,她曾见到的那个人。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对方的名字似乎叫祁温瑜?
那日她出于兴趣使然,替对方施法治了腿伤后便离开了,之后也再未去那院中瞧过,若非今日怀鸿朗忽然提起名姓一事,她早已将那人抛诸脑后了。
此刻想起祁温瑜来,她不禁心下好笑。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问别人的名字?
略一思索,她开口道:“我没有名字。”
怀鸿朗闻言双眉一皱。
“没有名字?”他再次看向神像,“据记载,你是同这这片大陆一同诞生的,这么千百年来,你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
戚弦衣“嗯”了一声,接着道:“姓名是你们人族的东西,我不是人族,所以不需要这东西。”
“那‘迦莲’二字……?”怀鸿朗只知晓这两个字是神像底座刻着的,正因如此,大陆的臣民才将对方尊称为迦莲神女。
“这个啊。”戚弦衣想了想,接着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相关的事情,便道,“这神像其实是同我一起产生的。”
怀鸿朗:“一起产生?”
他记得,从小自己在族中长老那儿听到的是,这神像是大陆第一任王为神女建造的,就连这座神殿,也是当时的王主持修建的。
“嗯。”戚弦衣道,“我诞生时便有了它。……我隐约记得,这么多年来,你们流传的是第一任王替我打造了这神像同神殿。但当时他其实只是下令修建了这神殿,至于神像,不过是从我原先的地方挪到这儿来罢了。”
“也就是说……这神像不是他建造,而下面的‘迦莲’二字也是与生俱来的?”
回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
因为戚弦衣真的再次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最终却发现了一处不对。
这神像是同原主一并诞生的没错,或者说,原主就是从这神像中孕育而来。但神像底座下的“迦莲”两个字,却似乎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