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自己当初还以为尹王是个良善人,同他说这么多体几话,现在想想,既臊又蠢。
上玉不禁有些鼻酸,待交易一了,她是再不想留在这儿了,他们爱争爱斗就让他们自个斗去。
“殿下,您没事吧?”
小姑娘呆呆地靠在榻上,鹞子见了,轻晃了她一下。
上玉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姊姊,你会剪纸吗?”
“?”
她的笑容微微发苦:“有件事,搁在我心里特难受,想请你帮个小忙。”
冬日渐渐来了,宫中大部分的老树都落光了叶,只剩下光秃秃一根枝子,寒风里带着无边的萧瑟之感。
上玉围了厚厚的暖袍,连脑袋都裹住了,由鹞子陪着来到苑中。
拿起准备好的小铲,二人在千日红下挖了个土坑。
鹞子递了刚剪好的圆纸过来,上玉接过,一把把地洒在坑里。
宫中规矩,白事立禁,因此这些纸钱不好焚烧,若惹了人来,反而麻烦。
待纸钱洒完,即刻便把土坑填上。上玉有些惆怅,她没什么可说的,死者已矣,生者能做的,不过如此了。
又倒了三杯薄酒在地上。敬,一路好走。
做完这些,她起身:“外头怪冷的,咱们回去吧。”
“……嗳。”
这几日,屋子里一直烧着碳,然而各人衣物仍旧厚实,北地的冬日实在是冷。
小脸红扑扑的,哈出气都成了雾,上玉倚在窗边,看着一匹烈马在殿门口停下,马上下来一个双辫的小女儿,头上围了一圈厚厚的绒,快步跑进来。
上玉正要打开门,“唉,你别出来!”那头大喊一声,赶鸡似的把她赶进去:“病还没好,小心吹风了!”
上玉笑道:“没事儿,我早好了。”
二人进了门,五娘除下大袍,往后退了退:“我身上凉,咱们隔出点距离来。”
鹞子端着热水热茶过来,五娘梳弄了一番,两个小姑娘像从前一样坐在一张榻上聊天。
五娘:“你这病真够严重的,都快两个月了。上回我兴冲冲来找你,你们那小婢女非说你养病不能见客,死活给我拦下了。”
上玉露齿一笑:“现在不都好了吗?”
“幸亏是好了,”五娘拍拍她的肩:“我听我阿娘说,你们中原的冬天没这么冷,住的不习惯,肯定容易得病。”
说着,她又打量了下四周:“不过屋里炭盆子烧的也暖,你自己小心些,应该没大碍。”
上玉嘻嘻笑:“屋子是暖的,只是呆久了无聊。”
“哈哈,”五娘道:“我也是这个脾气,莫怪阿娘说我跟猴儿似的,成天往外窜。”
二人有说有笑,上玉的心情松泛了不少,却见五娘突然有些扭捏起来,红晕从颊侧直冒到耳根。
“那个——”她擦了擦手:“有个事儿,今天我是特意想来同你说。”
“嗯?”
“……我,我要成亲了。”
她续道:“陛下同我阿爹已经定好了日子,就……没几天了。”
“嗨呀,恭喜恭喜!”上玉笑着抱拳:“你们这也算修成正果,接下来就得早、生、贵、子啦。”
“啐!你怎么也没正形了?”五娘瞪了她一眼,似乎不大开心。
上玉:“怎么了?”
她托着腮:“也没怎么,就是,我这心里总有些没底。”
“你怕他不是真心?”
五娘沉默了一会儿:“真不真心,怎么说呢,总之我喜欢他,他真心我喜欢,不真心我也没法讨厌。”
“嗯……”
上玉想了想,道:“五娘,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人世苦短,不该给自己留太多遗憾。”
“有些能抓住的东西,不捞一把怎么知道?”
五娘的眉头舒展了些,点点头:“你说的对!”
上玉:“不管怎样,我都祝福你。而且我觉得,那位潇王殿下对你是有情的,只是自己弄不清楚罢了。”
“这王八蛋就是蠢!”五娘突然恶狠狠道。
见上玉一脸打趣的表情,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了,你和那位,你们怎么样?”
这下轮到上玉苦着脸了。
他们二人根本是不同的情形。
虽然她告诉自己千万别多想,不过夙王一事,他当真……半点不知情么?
至少……知道她在阙中假扮侍女的,就只有他和他身边的人。
那尹王是如何得知的?
上玉:妈的,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五娘见她苦恼的模样,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看,方才还说我呢,这会儿到自己就不成了。”
上玉问了她一个问题:“五娘,你相信你夫君吗?”
话音落,殿中一阵沉默。
五娘微皱眉,片刻后又舒展了一些:“这问题真难回答。”
“不过信不信,有这么重要吗?”她摇摇头:“像我,喜欢就是喜欢了,再去想这问题不是很多余?”
上玉没说话。
五娘叹了一口气:“还是这股别扭劲,你若真有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上玉:“我怂。”
……好叭。
五娘:竟然无力反驳呢。
之后又过了几日,某天一大早,外头竟然下起了雪。
北地的雪,远比中原的雪大,半夜就开始下的缘故,宫殿瓦檐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银装素裹,此时的天地有着其他季节无法比拟的洁净。
快到中午的时候,雪终于小了一些,宫人们拿起扫帚开始扫雪,不一会儿就扫出一条细细的路来。
捧着小暖炉,上玉第十次偷偷地揭开殿门前罩着的帘子,一股小小的冷风刮擦她的鼻子。
鹞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发出死亡之问:“您这样……不太好吧?”
上玉:“哦……”
她悻悻然放下帘子,走回窗边,拄着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鹞子叹了口气,小祖宗这样,可是她的病刚好,万一有什么闪失,想起侯爷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
鹞子:我太难了。
为防止上玉偷跑出去,她只好在一旁盯着,直到小姑娘逐渐阖上眼,似乎是看累了睡着了。
鹞子这才松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再揉了揉僵硬的腰,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上玉:哒哒哒哒哒!
她是很喜欢下雪的,从小就很喜欢,每每雪天,必是要出去玩一玩的,加上这个年纪,鹞子的约束又太过,便更想出去了。
她穿着暖袍在宫道上跑,一见人就躲起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玩的同时,安全也是要注意的。
所以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去。
丹熙王宫的庭园,虽比不得大辰的高雅古意,却有一份自由生长的北地疏狂,冬日半人高的梗草光秃秃的,茎叶上压满了白雪,风一吹,就落下一点,泥地里撒着几个蜗牛的空壳,被一片枯黄的叶子盖住了。
上玉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哈出的气一瞬间变白了,她合起袖子,在雪中跑过后,身体就没这么冷了。
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她顺着那些枯黄的草走过去,果然见到了那片熟悉的碧绿湖泊。
她在这儿吃过两次烤鱼。
上玉站了一会儿,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紫影,她挑了挑眉,小心地伸手拨开芦苇。
好叭,果然是他。
上玉:不过这哥最近怎么回事?也穿得太骚气了。
雪地里,男人一身素袍,偏偏外罩了一件绛紫的大氅。
怪哉,她同他也算相识已久,记忆里他一贯偏爱霜白这种清淡的颜色。
想起从前太微宫中有位皇子素爱紫色,不过……他是个薅弯三男的断袖。
上玉:“……”看看,五娘,就说我们情况不一样。
这时候,“骚气”的华阴侯抬眸,看见了她。
他温煦一笑,朝她招招手:“来。”
上玉:你妈的,侮辱人咋的。
她假意咳了两声,他微微一愣:“不舒服么?”
“没有。”上玉走过去,四下看了看:“你在做什么?”
他的阔袖绑了起来,手上拿着一团未化的雪,袍摆有些微微湿濡。
修长身形往旁边挪了挪,叫她看见,那尚未完成的‘杰作’。
“雪人?”
他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鼻尖:“你猜?”
他近来常对她有这种亲昵的小动作,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以“公主,微臣”拉开距离,似乎带着某种暗示,可神情却滴水不漏,仿佛他们一直都这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