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银铃铛一甩一甩,五娘今日的心情不错,也不急着去新殿,横竖时辰还早,她小跑了一路,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前,砖石路上伫立着两座黑青的石灯柱子,殿门上用金笔描着‘端阳殿’三个字。
这正是她未婚夫君的住处。与中原不同,丹熙皇子即使封王后也照旧在宫中居住,一切吃穿用度皆由宫人服侍,只是出入宫廷更方便些。
五娘停下脚步,近乡情怯,她垂头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头饰,确定无误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殿门口守值的内侍早早跑进去禀报了,印象里潇王十次有九次都会咆哮着叫她滚!想想那混蛋失措怒吼的模样,还是挺好笑的。
然而今次却没有,不仅如此,大殿里静悄悄的,方才通传的内侍也不见了。
搞什么鬼?越是疑惑,就越想要进去看看,绕过大殿前翠玉屏风,旁边摆着一张长案,堆叠着大大小小的卷宗,随手拾起一本,上头歪歪斜斜地写着四个大字——翻云覆雨。
话说潇王纵横情场多年,至今小命仍在的原因,有一部分是他未来的媳妇儿没啥文化,就是认得字,也不解其中意味。只是这回攥在手里的,偏偏是一本春宫集,她往里翻了几页,蜜肤顿时一片通红,恨恨地把书砸掉,就知道这王八蛋的死德行!
腰间马鞭蠢蠢欲动,要是逮到了人,得先狠狠抽他几鞭子!快步绕过大厅,直往后殿去,正与方才的内侍撞个正着:“你家王爷呢?”
内侍有些战战兢兢的:“回五娘子,王爷人在殿中。”
丹熙宫殿分为正殿、偏殿和内殿,寝房一般设在内殿,因而五娘没多想,便往内殿而去,横竖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掌推开内殿的大门,劲风吹起里头的朱紫垂首纱微微晃动,东南侧一把躺椅上,有个皂衣轮廊背身而对,似乎在假寐。
五娘踏了进去,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深深闻嗅一口,好家伙!居然一点脂粉味都无,这可稀奇了,从前十有九次都是在这殿中寻欢作乐被她一顿臭揍,今日怎么如此清净?
她有些狐疑地向那皂衣身影走去,一边道:“你在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那皂衣身影突然一动,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瞬间化作一片齑粉,在半空中洋洋洒洒。
“嗬!”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然而更神奇的还在后头,那齑粉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幻化出了一头梅花鹿,抵着头,眼看着就要向她冲来。
五娘掏出马鞭,狠狠一抽,那鹿瞬间便消失了。
“这究竟……”没等她反应过来,后背忽而掀起了一阵冷风,回头,看到方才的那只梅花鹿卯着劲儿冲过来,这下来不及了,她脚脖子一崴,直直地向后倒去:“啊——!”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有什么环住了自己的腰,一片肌肤微微泛起了暖意,五娘睁开眼,面前是放大的熟悉容颜,深刻的五官上擒着得逞的笑容,恶意又放肆。
“你,你……”她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怎么?吓到了?”
他轻佻无所谓的态度让她瞬间火起,五娘跳起身子,狠狠给了他一鞭,只是没想到,男人竟然把这一鞭接住了。
两个人形成拉锯战,她一双美眸怒视他:“桓阴!刚才是你搞的鬼吧?!”
他浓眉一挑,既不承认亦没否认。
“果然是你!你,你敢作弄我!看我不给你几鞭子!”说着,纤手用力将鞭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啪啪啪”又是数声绳响。
潇王左躲右闪:“恶婆娘!快收手!不过玩笑而已!”
“呸!”
几个上好的青瓷双耳圆嘴壶接连破碎,眼看着将人逼入死角,又是重重地一鞭,这下可好,要破相了,他闭起眼睛,听天由命。
鞭子打在了他腿上,不轻不重,远没有挥舞的时候有气势,他睁开眼,五娘没说话,红着眼瞪了他一眼,把鞭子一收。
“喂!你那什么眼神?!”他道:“我是让着你,知不知道?!好男不跟恶女斗!”
“呸!就你这怂样!”
“谁怂啦?!方才也不知是谁,吓得钻进我怀里哇哇大叫!”
“你!”五娘粗喘了两声:“你少放屁!明明是你,你……”
他轻佻一笑:“我怎么?!”
若论耍嘴皮子她永远不如他:“随便你!”她转身欲走。
“唉唉唉——”他玩上瘾了,难得叫住她:“赫连娘子今日不请自来,怎么?话都没说完,这就要走?”
她闻言回头,美眸亮如星子:“臭混蛋!你少跟我这儿拽文!”双手环胸,如同一只骄傲的小雀鸟:“哼,想留人就直说呗!”
“……”这女人哪来的自信?他腹诽一句,走到唯一完好的案前坐下,架着腿,给自己倒了杯茶。
五娘:“……”
他:“喝吗?”
五娘:“不喝!”
“不喝就算!”自顾喝着茶,咂了两下嘴,他道:“那个……听说你最近同大辰那位瑾珏公主走得很近。”
就知道!死混蛋在这儿等着她呢:“干你屁事?!”
“唉,”他假意放下茶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不要整天屁来屁去,多学学人家,跳跳舞,绣绣花;还有,多节结食,每顿饭少吃点!”
五娘食量虽大,但身量轻盈,许是经常策马练武的原因,浑身上下肌理紧实,并无一丝赘肉,身材是合格了,脸蛋生得也不错,就是这臭脾气……试问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潇王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见五娘狐疑地盯着他看,连忙尴尬地笑笑:“没什么,你跟瑾珏公主处的好,这很好啊,我替你开心,真的!”
“呸!”她还能不知道他:“我警告你啊,趁早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要敢欺负上玉看我不揍死你!”
“行行行。”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她是大辰公主,我哪敢啊?!”小声地咕哝一句:“不过就是想交个朋友嘛。”
“哼!没安好心。”
两个人又斗了几句嘴,他话锋忽而一转,落到了旁人身上:“我听说,那个和瑾珏公主一道来的大辰侯爷得癔症了?”
五娘:“……”
她柳眉一挑:“癔症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样的媳妇儿,不娶!打死也不娶!潇王的脸色突然变幻莫测,呵呵两声:“就是有人说……他疯了?”
五娘:“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说过。”
潇王:“……”
被内侍赧着脸半推半送出了端阳殿,五娘恨恨地转过头,看了那匾额上几个鎏金的大字,啐了一口:“死混蛋!”
她不爱乘辇,原地吹了声口哨,从宫道方向飞驰而来一匹高头大马,一骑上,便往新殿方向跑去。
荡秋千
远远地,还没等下马,就能听见新殿里一片欢声笑语之声。
唉?莫非上玉有客人?
落了鞍,早有内侍在门口相迎,领了她进去,她随口问道:“有什么人在里头吗?”
内侍半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回五娘子,是华阴候爷。”
“……啊?!”
五娘十分惊异,她知道中原女子十分看重名声,上玉虽然比一般的中原女子稍微活泼了些,但于礼义上从没有出格之处,如今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带着疑惑,走到长长的甬道尽头,那里是正殿前唯一的大院子,种了不少花草,绿荫间,以朱红柱为基,搭了一个极大极高的秋千,此刻,上玉与那美白弱的中原侯爷就在那儿。
话说二人至丹熙日久,五娘还真没怎么注意过这位侯爷,对他唯一的印象仅仅是数天前被齐王恶意捉弄的那场御车比赛,在她眼中,这位侯爷还不如一个普通女子,不仅长相一点都不阳刚,连体力都差得离谱,更别说他那比娘儿们还要白的脸蛋和无比清淡的五官。
最令她震撼的是——如今坐在秋千上开心大笑的那个人,那个……比娘们还要娘儿们的男人,大声喊着:“姊姊,再推高一点!”
推秋千的人,果然是她的好友上玉,只见好友满脸无奈地哄着他,一个大男人,靠两个女子才勉强推得动,秋千上的华阴候浑然不觉,反而玩得十分开心。
五娘:……这场面真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