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那层薄膜细细地摸着。
“我们查过她的通话记录和信息,她跟盛业那个少爷约了见面,然后就去了那个仓库。她遇害之前一小时有给对方一个电话,后面还有几通……具体你可以自己看看。”
他看了一眼对方,拿起手机打开了那个通话记录。
很快映入眼帘的,是满屏相同的号码,名字无一例外是:“弟弟”。
心猛地抖了抖,他接着看向呼出的时间——三天前的晚上,近八点。
……那时候,他在哪里?
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案发的地点离他的住处不远。如果他当时没有跑去那个地方,如果他当时接到了电话……
手机从手中滑落,哐地一声掉回到了桌上。
“易畅?”陈克也有些难受,“你别内疚了,接不到电话也是正常的,这也不是案子的关键……”
本来他只是想跟易畅说清楚能从手机获得的线索,却没想到他看到记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入职这几年,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面对情绪崩溃的人们,无论是多凄厉的尖叫,多声嘶力竭的哭喊,他都已经麻木了。
而此时端坐在他面前的人,只是双手抱着头,安静地颤抖着。
这时有人扣响了门,他只好先出去。
过了两分钟,有些兴奋的声音划破了阴郁的空气:“有人自首了。”
审讯室里,身材娇小的女人很规矩地坐着。她微微弓着背,头发很乱,脸上有很多污迹。对方问一句她答一句,讲到有些地方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认识她吗?”陈克问他。
他僵硬地点点头。
讯问结束,审讯人从里面出来,跟他们简单复述了情况,然后对陈克道:“指纹对比符合,陈述也很完整,应该可以结案了。噢对了,”他看了一眼易畅,“嫌疑人说想见一下家属。”
他走进了这个不太明亮的房间。
房间里的人本是低着头坐着,看见他时马上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着,下一秒就跪了下去。
他愣在原地。
“我知道你不管怎样都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想说,我还是想告诉你,伤害欣姐真的不是我本意,真的不是!……我恨透了盛越泽,我恨不得他死!那天我听到他说那些混账话,让欣姐那么难受,我就再也忍不下去……”
“你起来吧。”他无力地道。
他的确又恨又痛,恨自己,恨凶手,也恨世道。但是不论如何,他不需要通过折辱对方弥补自己的伤口。
正跪在他面前的人,曾为一件小事诚心回报他,听他倾诉鼓励他上进,陪着他扛过无数个追梦的日夜。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我不……这是我应该的,”陶园泣不成声,“我只想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姐的面前,但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姐她就冲了过来……”
“……够了!”
他紧闭着眼,忍下内心的煎熬,“为什么今天才来?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为什么不救她?就那样留下她一个人,然后用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认罪吗?!”
陶园的肩膀抖了抖,膝盖向前挪动了几步,抬头哽咽着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当然想留下,我当然想救她!但是后来我就被他们带走,带到一个黑漆漆的房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出来……你看,我身上还有伤!我没有骗你……”
说完她就掀起衣袖,露出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和血痂。她还想把裤腿卷起来,但被马上制住了。
面前的青年低着头站起来,靠在了墙上。额前略长的发垂下来,遮住了晦暗的眼。
她忐忑地看着他:“易畅……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欣姐……”
“‘他们’,是谁?”他打断了她,哑声问。
陶园眨了眨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说:“当然是盛越泽……还有他姐盛天薇,他们那天带了一群人过来。”
青年的胸脯一深一浅地起伏着,过了一会直起了身。
陶园想了想,有些紧张地道:“易畅你去哪?你听我说,千万别去惹他们!你斗不过的!……”
她厉声不停喊着,但始终没有回应。
有些消瘦的背影倾斜着,慢慢走出了那扇门,不管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第64章 礼物
走出警局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陈克陪着易畅在门口站了一会,告诉他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他。
“当然最好是用不着,哎,就当我没说!以后有什么烦心事,想出来喝个酒侃大山的就叫上哥们吧。”
陈克挺喜欢他这老同学的,人老老实实的,但又好像很有自己的想法,骨子里有种藏不住的倔。
“这次真的谢谢你。”
他虽没在权贵的世界行走过,但多少了解案件中的利害。陈克冒险给他透露信息已经让他很感激,他不敢再要求太多。
他跟他道别,正要往台阶走时,发现不远处有几辆车停了下来,出来的几个人很急匆匆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将帽子戴上就快步往侧门走去。但很快,他被死死困住,视野被刺目的闪光灯不留余地地攻陷。
“易畅,对于你姐姐的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为何你会出现在易欣所在的医院?有什么巧合吗?”
在密集的镜头围攻下,他沉默着往大道的方向挤过去。
而人群像漩涡般难以摆脱,话筒几乎撞到他的脸上,口罩因为推搡脱落了下来。茫然和慌乱之外,另一种情绪正在不断发酵。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
那些人还在锲而不舍地提问,像是觉得他一定会回答一样。
一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他听到有人喊:“你现在在和同性恋人同居吗?这次你出的意外跟他有关吗?”
他抬头看向那个记者。
接受到视线的人更加兴奋,继续抬高了音量:“或者说你作为重要亲属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抢救现场?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这一刻,仿佛有一股力量拼命牵动着神经,理智在片刻之间越轨,释放了将一切摧毁殆尽的欲望。
……恋人吗?解释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沙哑却清晰可辨的声音点燃了几近迸发的空气。几乎是在同时,面前的人们怔愣了一秒,随后快门的速度变本加厉,像是要将人彻底吞没一般。
更疯狂的追问席卷而来,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或许,他已经给了他们想要的回答。
他终于走到这一步。将自己的外壳完完全全地剥落,再也不用伪装得光鲜亮丽,冷静自持。
拥挤的道路上,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一只手伸来把他带了上去,车门很快合上,隔开了那一层地狱。
一路寂静。
等到车抵达家门口,经纪人对他说:“回去好好休息,以后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明天我去找吴总。”
对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所想,道:“你现在没有做决定的能力,不要考虑任何事,不要冲动。小欣的事先交给我,你放心。”
他沉默片刻,点了头。
回到家时没有人,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规整干净,但也有着生活的气息,是他曾经用心经营的成果。
也好。正好让他一个人待着,好好静静,回想过去的那些时间。
他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不过是想做着喜欢的职业,不过是想爱一个自己想爱的人。他也没什么超群的本领,不过是想维持安稳的生活,想靠努力留住他爱但可能不爱他的人。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诚实认真,自我感动着,也认为别人定会为他所动。直到他葬送了宝贵的时间,让最疼爱他的人孤身等待死亡,只因他将他所有能给予的东西,都倾注在了一个终究不会接受他的人身上。
“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承诺在脑海回响着,提醒着他曾经的笃定,也暗示着他如今咎由自取的万劫不复。
弓着背坐着,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到桌上的药瓶。他想起了那个用它离开的人。
当时的叶黎有多痛苦?像现在的他一样吗?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沈煜升有多恨他。面对现在的这个他,他会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