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了,”梓锐正要让人牵马,又听她道:“让他们收拾间房出来。”
梓锐当即怔愣,声音都变了调:“别别别啊三公主您歇在教坊司这事万一传出去了——”
周围的奏乐嬉笑声停了一停。
然而极有默契地佯作镇定高声谈笑。
次日一早,三公主陈芊芊夜宿教坊司的消息不胫而走。
☆、成婚
昨日饮了酒,又睡得晚,清早醒来便迟了些,看了看时辰已经过了早课,索性带着梓锐去附近用了饭,过些时候再去学府。
梓锐喝了口粥,心满意足。
陈芊芊托腮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不知在想什么。
进学府时一众贵女皆已离开,门口小厮将她一路引到书房便低头快步跑远,约摸听多了传闻,唯恐受了迁怒。
陈芊芊浑不在意,倒是梓锐心生不满,看那小厮的背影多了几分愤恨。
书房里隐隐传出人声:“……属下是为公子不平!她竟如此恬不知耻——”
梓锐作势冲上前去踹门,被她一个眼神拦了下来。抬手遮了遮日头,四处瞧了瞧,进了不远处一个凉亭。
待他二人吵出个结果再进去叨扰不迟。
亭中有个男童,正哭哭啼啼趴在石桌上写字,悲伤得太过专注,一点没听见动静,自然也不知道行礼。
闲来无事,陈芊芊探身过去,原只想找个消遣,却见他整页写满了同一个字,一旁还放着几张已经写好的。
随口问:“罚抄?”
小男孩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行礼:“拜见姐姐。”而后苦着一张脸,“公子说今日若还写不好,晚饭便只能吃一碗。”
——姐姐?
——竟不认识她?
陈芊芊有些诧异。
她来学府的次数,居第二没人敢攀第一,偏远小院收拾杂草的小厮遇到她都避着走,竟还有人不识得她?
看了一眼书房,他主仆二人一时半会也没有歇上一歇的意思,她便坐在一旁,接过笔圈给他看:“这字结构写错了——裴恒没纠正你吗?”
小男孩垂着头沮丧道:“裴公子给小人写了一幅字,然小人吃饭时打翻了汤,字迹便看不清了……”
“那再去要一幅不就行了。”小男孩沉默,陈芊芊顿悟,“担心受责罚?”
小男孩点了点头。
陈芊芊便没再说什么,拿了张纸,回忆了一下裴恒的笔迹,认真写了几个,挑最满意的指给他看。
小男孩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崇拜。
然而拿着她递过去的字,又敛眉惆怅起来:“可是就算练好了字,得不到贵人青眼,亦是无用的。”
陈芊芊目光一凛:“……这话从何处听来?”
小男孩被她吓住,一时无措:“是……是阿爹说的。”
陈芊芊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裴司学经世之才,凭真才实学得他人敬仰,日后不可轻信妄言,记得了?”
小男孩眨了眨眼,茫然应了。
书房门开,陈芊芊匆忙交代道:“今日我来一事,不可与他人言。”便领了梓锐上前。
出来的侍从看见她,当即一拱手:“拜见三公主。”而后垂首恭敬道:“我家公子有言,‘三公主诸事繁忙,区区学府,万不敢耽搁了殿下’,三公主还是请回吧。”
便是要送客。
陈芊芊直接越过他,站在外间道:“今日为婚约一事前来,还望行个方便。”
话虽如此,却半点没有看他方不方便的意思,苏子婴登时气急,却只听裴恒在内室呵止:“让她进来。”
闻言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倨傲。
陈芊芊绕过屏风,自顾自沏了茶:“城主有意命你我成婚,不知裴司学意下如何?”
语调闲散,仿佛事不关己。
裴恒背对着她,修剪窗边的盆栽:“三公主金枝玉叶,裴某岂敢高攀。”
陈芊芊放下茶杯,点头:“我便猜到你会如此。”去书架前翻了翻,拿出他昨日授课用的本册,兴致勃勃看了几眼,才又接着道:
“为今之计,唯有我另择一人。到时母亲召你前去,还望裴司学能暂且放下身段,哭诉一番,也好让母亲断了念想,放你离去。”
裴恒一愣,联想到坊间传闻,转身诧异道:“你要同乐人成婚?”
陈芊芊正看到精彩处,头也未抬:“乐人又如何?”
缓了缓没听到回应,才合了书走出来:“总归你情我愿,好过强迫于人。”
走时裴恒未作阻拦,这样的结果应当最合他的心意才是。花垣城三公主自轻自贱自毁声名,刚好全了他一生自在的念想。
陈芊芊自嘲地笑笑: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没有白听他那么多首曲子。
出门时苏子婴行礼行得不甘不愿,她怀疑若是周围没有旁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怕是要挣扎着扑上来咬她一口。
顿了顿,忽觉有些熟悉。
停下脚步情不自禁笑出声,跟在后面的梓锐一脸懵,以为自家主子终于魔怔了。就见陈芊芊将随身的鞭子甩到苏子婴怀里,挑眉道:“打回来。”
苏子婴一直在裴恒身边随侍左右,哪里敢碰这物件,鞭子顿时掉落在地。即便心中腹诽,苏子婴仍是跪地叩首:“敢问小人哪里做错,惹三公主不快?恳请三公主责罚。”
陈芊芊向梓锐递了个眼色,梓锐叹气,撇了撇嘴,走过去将苏子婴扶起,拾起鞭子塞到他手中。
“军营一别算起来也有近十年。我向来不喜欠人情,今日你还我一鞭,便算了却恩怨。”
苏子婴握紧皮鞭,却是不敢在学府生事,且陈芊芊此言与他记忆中相去甚远,一时难以摸清她的意思,只垂首道:“小人不敢冒犯。”
陈芊芊瞧了一眼他身后,料想他是顾忌裴恒,便让步道:“也罢。梓锐——日后他来我月璃府无需通传,直接领来见我。”
言罢拿走皮鞭,裙角飞扬。
裴恒负手出来,苏子婴连忙行礼,而后颇有些为难道:“公子,方才……”
“我都听到了。”看着她拐过长廊,才转向苏子婴道问:“你幼时曾见过三公主?”
苏子婴从未同裴恒说过男扮女装从军一事,当下有些惊慌。然而想到日后公子总有其他途径得知此事,便只好全数说来:
“回公子,我与三公主曾有一面之缘——”
三言两语描述了个大概。
见他此时清闲,小男孩举着写好的字颠颠跑来。裴恒接过,犹在思量方才陈芊芊所言,要苏子婴动手的话听起来不像儿戏。
忽然翻到一张,他断定不是自己所写,然笔迹却与他极为相似,外人决计难以辨认。
——方才在此处的,唯有陈芊芊一人。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幅字,是谁写给你的?”
小男孩天真道:“红衣服姐姐说了,不能告诉旁人她来过。”
——红衣服姐姐。
裴恒将字拿近了些,细细看来还是有些不同。她常年习武,笔锋多了些凌厉。不过这字非一日可成,便连他自己,也是多年来反复雕琢才自成一系。
——传闻中大字不识,不学无术的陈芊芊,背地里习的竟是他的字。
裴恒手上使力,一时不知该作何想。
近日颇劳顿,午饭只用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斜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忽然梓锐跌跌撞撞进门,扯着嗓子道:“不不不不不好了!城主将裴公子召入府中商议婚事了!”
陈芊芊略抬了抬眼皮,听他说完又合上了,淡淡道:“裴恒若是识趣,一早到母亲身前哭上一哭,也不至于到今日这番局面。”
偏他心高气傲,不愿低头。她与韩烁成婚生了变故,又紧接着混迹教坊司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才落得口实,让他能名正言顺退婚。
若是这回还成不了……
陈芊芊叹气:她怕是真得迎个乐人入府了。
梓锐一抹额上的汗冲过来:“裴司学答应了!”
“……”
陈芊芊慢慢坐起身,眯着眼道:“……什么?”
“裴司学答应了!”梓锐拎起茶壶灌了一肚子水解渴,怕她不信,比划着解释道:“说是裴司学对城主言听计从,成婚之事皆循祖制,城主已经着人安排日子了!——小的哪敢欺瞒殿下,这事整个花垣城都传开了!”
陈芊芊望着还在大喘气的梓锐,闭了闭眼,觉得头有些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