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省又闭上了眼,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说起来她只不过是失个业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但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已经走到了绝路。
来到非洲的其他华人,因为不会外语,而举步维艰。
而回到国内的她,则因为只会外语,连生存都成了困难。
Annie曾经安慰过她,她只是所有倒霉的事情都碰到了一起而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恐怕就连Annie自己,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也无法肯定这一点吧。
苏省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是非洲时间X年X月X日,不是她走投无路走到尽头的那个晚上。
是X公司X国的驻地,不是那个将绝望与她囚禁在方寸之地的公寓套房。
是略硬却给人坚实支撑感的木板床,不是那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痛苦绵软。
“妈,我好着,晚安。”她点了几下屏幕,提前给国内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
放在枕边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她并没有去看。脑袋虽然还是紧绷微痛的状态,但她的脸色却一直平静。只从表面上看去,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苏省睁开眼,看向对面。
桌子比床高,她可以从黑暗中依稀辨认出,对面之人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睡得香甜的模样。
再度闭眼之际,她在心里说了声:晚安。
周六虽然不休息,但工作一向清闲,算是各部门处理内务的时候。
一大早,苏省刚坐好打开电脑,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来了。
来人推开工程部的门,先是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看见苏省时目光就定了定,好似找到目标的雷达一样,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片刻,然后眼睛又开始飞速搜寻起另一人来。
“啪”
翻译校对委托单连同一黑色小u盘同时砸在阮桐的面前,由于用力过大,苏省的那2G小u盘甚至一路溜到了桌子底下。阮桐皱着眉头抬头看了桌前的短发中年女人一眼,那女人更是细眉倒竖:
“就这破玩意儿,还让我大周五的加班校对呢。有什么校对的必要啊,尽是错的,嗨。全是我给改的,昨儿个尽改这破笔译了,比我自己直接翻还累,连觉都没睡成,你自己看看。”
苏省早就靠到了椅背上,歪着头看她,大学生们噤若寒蝉,眼睛虽然都盯着自己的电脑,注意力却明显是在阮桐和林秀那边。
阮桐盯了她一会儿,道:“成,辛苦你了啊,我知道了。”
暂时没去捡那u盘。
“嗨?”林秀一插腰,“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那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又是敲门又是砸门还吼我,什么意思啊你?总工了不起了啊,都不把翻译当人看,想吼就吼呐?”
“这么久了,你们部门跟监理开技术会哪次不是我去的,Chaouki那边跟我一直说得好好的,说先把施工进度计划给他就行,别的还暂时不着急。怎么我刚身体不舒服一次,换个人去了一次,Chaouki就反了口,翻了脸了,还要给开罚款单那么严重。”
她拍了一阵桌子,把阮桐桌上的图纸都拍得掉了几张在地上。
“明明就是你们做什么了得罪人,回来还反就成了我的错了?!有你阮桐这样的么。”
她把那几张图纸捡起来,道:
“早跟你就说了,监理业主那边的关系要好好维护着,可不敢得罪。不听,可看着吧,得罪了监理方,以后有得你们工程部好果子吃!随便什么地方给你们挑点毛病,改不死你们整不死你们。”
眼睛瞥向看热闹的那群大学生,说完,一扭头就砸门出去了。
等那门嘎吱一声弹回来合拢,阮桐才慢悠悠地把孤零零地躺地上躺了许久的小u盘给捡起来,插到电脑上。
“哎,来我好好看看,咱林翻一大周五连觉都不睡的加班成果有多壮观。”
鼠标声响了两下,屏幕也一闪,那高而白的男人当即嘬圆了嘴,脑袋往后一缩,还抬起一只手掌来做戒备状。眼睛盯着屏幕随意滑了两下鼠标,又调出几个页面来,点了两下组合键后,他轻嗤一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小u盘□□,丢到盒子里就不管了,继续低头看他的图纸。
连他都熄火了,大学生们更是互相对视着耸了耸肩膀,继续做事。
第二天,又是一周伊始,与上次拉稀尿遁不一样,林秀老早就等在了普拉多旁边。手里拿着她那既轻薄简约是续航能力又高的小商务本,一脸自得的就要上车。
“诶诶,你干啥呢你。”
阮桐拽着她的本本把她拎了下来。
“干什么,开会啊,再不去迟到了都。”
“开什么会啊开会?”
林秀眼睛一瞪,“技术例会。”
“对咯。”阮桐第二次把她拉了下来,“开的是我工程部的技术会,去的当然是我工程部的专属翻译,你就好好待办公室里招待招待人,办□□件吧。”
苏省也没管她,绕去另一边,跟着阮桐同时上了车。
汽车发动的时候,林秀还在后面喊:“不要我去,吃了亏你可别后悔!”
苏省忍不住问:“她哪儿来的信心觉得我们一定会吃亏?”
阮桐皱了皱眉,“她跟小老头挺聊得来的,昨天既然那么说了,肯定是知道了你那天拍桌子的事情。我跟王龙可都没有说出去哈。那就只能是她自己去打听的了。”
“不过,小老头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的糗事都告诉她的吧?”阮桐从后座伸过头来问,“不然,这得是什么交情啊,哈哈哈。”
听他这不正经的调侃,连苏省都笑了。
等到了以后,小老头已经在会议室里喝咖啡等着了,这次看见负责口译的翻译仍旧是苏省,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逆反情绪,站起来跟两人握了手。
阮桐朝他笑着把手中字典似的文件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太标准地说:
“Cahier des charges.”
(技术条款说明书)
老头微微睁眼,把文件抢过去,立马就坐下舔着手指头一页页翻看,越看越点头。偶尔皱皱眉,苏省便立即凑过去帮两人进行沟通。有据可依时,讨论起事情来就高效且友好得多了,这次两人再没出现上次那种争得面红耳赤的情况。
也就不需要通过喝口茶来缓解一下那让人飙火的气氛。
三人都是工作狂,到最后觉得口渴了,翻翻文件,才发现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说了这么多事情,而桌上的杯子也一直没有被动过。
黑人助手也就没来给众人添茶倒过水。
会议结束后,小老头依旧把人给亲自送出去,笑着对苏省说:“Alice跟我说技术条款是你一个星期赶出来的,她还没能校对完,让我多多包涵的时候,我还持怀疑态度呢。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她过于担心了,你翻译得很好。小丫头,继续加油,与你合作很愉快。”
苏省伸出双手感激地跟他握过,又换阮桐跟老头握手时,阮桐问:“他说什么了?”
苏省淡淡地笑了笑,说:“Chaouki在给我鼓劲呢。”
打脸
一下车,阮桐就拉长了个脸。
“哎哟,阮总今天回来得怎么那早,还摆一张臭脸,摆给谁看呢,这是又被怼了吧。”
“若要怼,请狠怼,阿打!”
“噫——”
阮桐一指头戳向幸灾乐祸的王龙,而王龙则是一个大鹏展翅堪堪避过。
看着这俩三十出头的大男孩,苏省无奈地摇了摇头,与通常情况下都是一脸笑嘻嘻,面子工程做得相当不错的小丫头擦身而过,并且还趁其不备回身按了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偷袭成功,苏省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一转身,就跟一双苛刻并且对她明显满是瞧不惯的电眼对在了一起。
林秀上上下下地瞅了她几眼,道:“出去开会连个电脑都不带,怎么开的会都不知道。”
闻言,柳月明明都已经出门了又立马折回头来,瞪着眼嘴一动就要呛她两句,却被苏省一把盖住嘴巴又给推出了门。
“我就很不明白,林前辈对我怎么就这么大意见呢。”苏省皱眉盯着这为人相当不友好,却穿得一身粉嫩,雪纺碎花裙,明显是春心未泯的中年女人疑惑地问道。
林秀抱着手轻嗤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刚毕业,没有社会经验,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人不会呢,就得学,不要那么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