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到现在,居然还能感觉到刚刚揪住任岘毛衣领时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的手肘抵住那人胸腹的皮肤时还略略带着烫意。
其实一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钱并不是事儿,他只是不想与这样的人共同进餐,会不舒服,无论身心。
杜衍他们三人已经在讨论周五下午放学后怎么过,他打断了少年的思考,问道:“老小,要跟我们一块约着咱们班几个女生出去吃饭不?”
应颂对吃饭这个词都感觉有些刺耳了,他摆摆手歉意地笑道:“不了,今天下午我有兼职。”
孔远道:“害,那你可就错过好多乐趣了。”
向维喝了口水:“是啊大嫂。”
应颂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这个推不掉,奶茶店就周五放学了的时候生意最好,老板娘一个人照顾不来,我必须得去。”
杜衍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那你忙完了打电话给我,我回来陪你读英语。”
他想了又想,还是把触手伸向了更为熟悉的杜衍身上,他听见自己的回答:“好。”
向维叹道:“你俩不在一起,妈的,天理难容。”
孔远:“什么时候咱们宿舍办喜事儿叫上隔壁班的,一块过来闹洞房。”
听到这儿杜衍立时横眉冷对,又一次披挂上阵,亲征这两个嘴上没边没沿的臭弟弟去了。
应颂笑了笑,转身按灭了一直在振动的手机,又删除了通知栏上提示的微信最新消息。就让他作为刚刚喷发过的火山,为了证明他不再有害,而永远地沉寂下去吧,一切的诱因他都想,尽量的避开。
下午只有一节阅读课,应颂迷茫地混过去了之后连书包都没放直奔店里,现在生意正红火,都是附近大学过来的学生,老板娘就像个陀螺似的来回转,看到应颂的那一刻眼里放出的光差点让他以为老板娘目睹了上帝临世。
容不得他再想,只得慌忙加入了这一场与钱财赛跑的斗争,拢了头发扎上皮筋,一手戴帽子一手拿工作服,穿戴整齐之后戴上了口罩,迅速与老板娘打起了配合。
他看着熟悉但又显得有些陌生的工作台,这样的景象明明只过去了两天,但应颂觉得好像已经有几年都没再看到了一样,没在奶茶店帮忙的这两天,每一天都仿佛在度日如年。
他恍然,原来这里就是一切糟心事的开始之地。
就这样一直临近太阳快要下山,饭点到了,人才慢慢变少了。店里的几张小桌上还坐着客人,手里捧着奶茶,还在有事儿没事儿地聊几句。
老板娘长长地舒了口气,拿起旁边杯子里的温水喝了几口以后才扑灭了已经快要冒烟的嗓子,她给了应颂一个眼神,示意他看柜台。
柜台靠里的这一面上摆着应颂的手机,刚刚因为怕工作服口袋太小,装着会掉地上,这才就顺手放了上去,现在它就像撒了欢儿一样的振动不停,听筒旁的提示灯在疯狂闪着微弱的绿光。
应颂几下就按灭它,敛了眼里有些波动的情绪折痕,说了声:“没什么,推销电话,最近挺敬业,给客户打得凶。”
老板娘点点头,看了眼表,揉了揉疲惫的脸,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阿颂帮姐看会儿店,这个点了,孩子也该放学了。”
应颂帮她把电动车推到门口,看着她稳稳当当地坐上车离开之后才放心回到店里,刚卸下口罩准备休息一会儿,这时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走了进来,见店员是也是个年轻人,他试探着问:“小哥,咱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奶茶,女孩子特别喜欢喝的吗?”
男人穿着浅色的运动服,将袖子挽到小臂处,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女孩子一般喜欢点这里的什么奶茶?
同样的场景,相似的对白,像一把利剑破空而来,方向是自己的双眼,而目标却想直达自己的心底。
他几乎是机械性地,为顾客介绍价目单上的新品和爆款。
在顾客还在犹豫该买什么好的时候,店里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一个令他眼热的身影走了进来。
步伐平稳,甚至举止都透着优雅,看他不像是来买奶茶,而是来参加什么时装周的,穿着正式的深蓝暗色方格西装,里面却套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明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唯独应颂从他的眼里品出了一丝愠怒。
但那只是短短一瞬,在应颂眨眼的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他口中的那位“推销员”,现在从手机里走了出来,缓缓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下意识把自己柜台上的手机往里推了推,移出了两人的视线外,毕竟当场被抓包是很让人丢脸的一件事。
一边的男孩选好了,报了自己要买的奶茶名,然后低头找钱,在他面前的任岘此刻的脸上不见喜怒,只是用二指弯起轻轻敲了敲柜面,对应颂道:“和这位先生一样的奶茶,要两杯。”
应颂只是习惯性重复了一声:“两杯?”
任岘并不在乎旁边男孩诧异的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答道:“对,一杯给我,一杯给你师娘。请先给这位先生做,我不急。”
第26章
他把二人的关系搞清楚了,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任岘也是人,应付人谁还不会了?
他同时做了三杯,首先把第一杯从塑封机里拿出来摇晃均匀,取了吸管并快速打包,一气呵成,他的所有动作,都楔进柜台前站着的男人眼里,深深映在他的瞳膜中,他不露声色地将所有想要破土而出的贪婪与渴望都暗藏在心底那块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上。
即便是在这儿站了好几个小时,难掩疲惫,但应颂还是微笑着重复对上百位对顾客曾经说过的那样说道:“欢迎下次光临。”
接下来就是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了。
他扫了眼周围,大家都没有看过来的意思,应颂等待着任岘责问他,等待着他的怪罪。
然而男人只是挑了挑眉,催促道:“愣着看我做什么?脸上有东西?”
出乎意料的回答,但或许也在情理之中吧。他局促地摇摇头,装袋打包好,低着头两只手递了上去。
突然温热的大掌包裹上了他其中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来接过奶茶,放在背后的空桌上,他嘶了一声,语气里染上了点责备:“这么冰的手?衣服穿少了?”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越过柜台,绅士一般的披在了应颂身上,他替孩子整理着装,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楼管为什么是个阿姨?”
应颂抬头:“嗯?”
这个问题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楼管的老婆也是学校后勤人员,中午的时候都会帮她丈夫看一会儿学生,让他能安心去吃饭啊。
不,不对,不能再接近了,他脑子里亮起的红灯一直闪烁不停,叫嚣着让他逃离。
只听那人说道:“你表达完自己的态度后,就像被人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一样,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我,一路拐进你们宿舍,老师……我担心你,又不敢靠得太近,随着你到了宿舍,你们的楼管阿姨不允许我进入,只是在走廊帮我喊了几声你,但是没有应答。”
难怪……难怪那时他怔愣间莫名听到了一道女声,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都过去了,他不该再停留回味过去,太疯狂了,一个教师公然在宿舍楼找一个学生。
这不是及时止损该有的样子。
那一刻应颂意识到,看似他已经从陷阱里走了出来,但是这更像是一环套一环永无止境。
他有些涩然地开口:“老师,您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么?我冲撞过您,是我逾矩了,你也是,你对一个微不足道的,一节课上完就能淡忘的学生也逾矩了。”
“逾矩?”任岘的笑涌动着危险的因子,“阿颂,找个私人点的地方,有话对你说。”
他看着店里已经有人被任岘吸引而投来的目光,心下百转千回,感觉有人正用着一把大锯正慢条斯理地锯着自己坚硬的颅骨,每一下都慢慢悠悠,好似就是刻意为了让他感受这变态一般的疼痛。
而操锯人就是面前这位面色阴晴不定的人。
最终他拔开了插销,替任岘打开了柜台上连接的小门,矮身进了后厨,这是一个仅有几平的被隔出来的小空间,靠墙的一边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茶粉,越向里走,有一个小窗户,是平时应颂摸鱼抽烟的地方,现在他也迫切需要一根,腹部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已经发酸,他需要一根能平复他如擂鼓般的心跳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