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姊,竟然要与王家二郎要结亲了吗?!
可最初的惊讶过后,他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陶公虽是当今政坛的重臣之一,但相比王导、庾亮,他更多是游离于建康朝廷之外,常驻长江上游的荆州武昌。
他吃惊,是因为陶、王两家,先前从未传出过联姻的风声。
他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陶亿今年已过了十八岁。
若按照一般的人家,这般丰熟的女郎如何还能待字闺中?
早在三年前,她就该嫁人了。
只是仗着老来得女的陶侃,以及她身后陶家的撑腰,陶亿的年纪虽大了些,求娶者依旧是络绎不绝。
可就是一拖再拖,出阁的日子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罢了。
桓崇对上小陶将军那若有所思的双眼,他唇角一弯,露出真切的笑意,惊喜道,“竟是这般?!”
随后,他走上前去,等到了陶亿面前,再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崇便先向阿姊道一声恭喜了!”
陶亿却是慢慢站起身来,她猛地将那花球往他身上一抛,再一转身,便跑出了帐外。
... ...
“桓崇?桓崇!”
桓崇犹在出神,忽听“啪”得一声,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像拍蚊子似的,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便将那只小手用力握住,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眼前,那曹家无忧朝他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将小手在自己的掌心挣了两下,见挣不开,她立刻可怜巴巴地扁起了一张小嘴,娇声道,“桓崇,你弄疼我了!”
... ...
无忧心中纳罕。
也不知这人方才想到什么,前一刻嘴上还说着话,下一刻竟对着她木木地发起呆来。
她喊他两声,他没反应;她推他两下,他还是没有反应。
最后,她一个不耐烦,小手直接朝着他那张俊脸轻拍过去。
力道并不重,但一下过去,还是响起了清脆的“啪”声。
桓崇目光一暗,霎时就被她打醒了。
... ...
嬉、笑、怒、骂。
与他斗了这么长时间,无忧的脑筋转来转去,终于想到了装柔弱这招。
克敌之术,智略百出。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她一个小女子,用之试之又能如何?!
反正又不吃亏。
... ...
看着眼前的小女郎,桓崇的头筋又开始跳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眨便似出了一汪水,她的红唇软软地蠕了蠕,似要开口,偏又忍住了。那模样,格外的娇弱、无助、又可怜。
明明是她先甩了他一巴掌...
他还没怎么样她,就不得不在她这股子娇气劲儿面前俯首认输了。
桓崇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要郁闷得拧出一段段的小结来。
可无奈归无奈,他叹了口气,紧握住她的那只手还是微微松开了些。
... ...
无忧舒了口气,她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自己的小手。
就在她的指尖马上就能抽离他掌心的一瞬,桓崇极快地出手了。
他将她那只略微有些凉意的小手重新执起,而后按到了被她拍过的那侧脸颊上,仿佛那处之前已经被她打肿了,要再用她的小手敷一敷似的。
无忧缩了缩身子,却听那人忽地沉声道,“曹家无忧,若你仍肖想那王家二郎,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无忧一怔,这又算哪儿到哪儿啊?!
接着,又听他用那让人格外厌恶的语气道,“若你明年春能回建康,尚来得及参加阿姊与王恬的昏礼。”
看看他这想当然耳的态度,无忧气得简直想再给他一巴掌。
她什么时候“肖想”过那王家二郎了?这一切,不都是他的“臆想”来着?!
无忧横他一眼,气恼道,“与你何干?!反正王家、庾家、谢家...建康的郎君多如牛毛,若真想嫁人还不容易?!”
“可嫁个你中意,又有复国才干的,却是凤毛麟角。”桓崇蹭了蹭她柔嫩的掌心,乌黑的眸子直视她的眼睛。
他蹭得她有些痒。
无忧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怎地?郎君又有高见了?”
“莫非,你心中还有合适的人选不成?!”
此言一出,桓崇的眸子里立时涌动了些奇异又古怪的光辉。
他将她的小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脸颊,最后移到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便挨着她柔嫩的手心。
他一说话,热气便将她的小手烘热了,他的唇瓣更是擦过她的手心,痒得有些难耐。
却听他道,“曹家无忧,你嫁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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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桓崇的话音刚落, 无忧心中立时一悸。
她原本半是打趣、半是挖苦地在嘲讽他, 不料仅此一语, 竟把他脑中盘桓多时的念头全部勾了起来。
无忧的眼睫如小扇子似的微微颤了颤,而后“唰”得一下全然掀开。
而后, 她便对上了一道极亮极亮的目光。
桓崇在对面,用一种格外庄重的神情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幽黑如深潭,暗藏的情绪宛如洪泻,好像要把小小的她卷入潭水正中的旋涡。
... ...
两人这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无忧被他直勾勾地瞧着,玉白色的小脸上都不由浮起了一丝轻红。她敛下眼睫,随后轻轻推了推悬在她身上的那人,有些羞窘道,“你先起来...”
方才她刻意装柔弱, 桓崇便已被惑得心神荡漾。
如今,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般娇态,桓崇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都快不属了。
她那小手一推, 他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几近酥倒。
却见她晶亮的大眼睛向他那么一望, 柔声道, “桓崇, 你先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
女儿家的姿态虽娇,但她的语气, 却是分外的认真。
桓崇微微怔了怔,虽是不舍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还是起身放过了她。
午后云散, 初夏的阳光乍现。
他一退开,方才被他脊背遮蔽的阳光就直接照在了无忧的脸上,将她的眼睛晃得有些迷。
小女郎刚伸出小手遮了遮眼,腰间陡然便是一空。她呆了一呆,才发觉自己像个小偶人似的,被那人虚抱在怀里,轻轻巧巧地便扶坐起了身。
将她扶好后,那人把在她腰上的手臂一顿,再收了回去。
只见他一手搁在船舷上支颐,双目微微眯起,眼光更显幽邃,“曹娘子要说什么,现在就说罢。”
... ...
当今天下,早婚成风,何况女儿家知世本就比男儿早。
就算是无忧这般娇养在家的明珠,心内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父母,各自为家。
她倒不避讳谈及婚事,以前同杜陵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小女娃也曾悄咪咪地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现下毕竟是在谈论自己的婚事,尤其对面坐得还是个大男人,无忧被他看得很是尴尬。
她轻咳了两声,伸手抚了抚一侧掉下来的散发。觊了他一眼后,她微一咬唇,道,“郎君,我有疑问…”
说着,她的小手再摸到另一只将落未落的发苞,稍一使力,干脆将那侧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无忧好奇,不知桓郎君的家世,究竟何如呢?”
... ...
两只发苞全散,她的头发便全部披了下来。
乌黑的长发,缎子似地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我见犹怜。
可小女郎的眼神又是极清极亮的,似乎要将他身后的底细都挖个遍。
桓崇眼帘微垂,唇角一挑,却是不置可否道,“如曹娘子先前所言,我家只一落魄士族。既然落魄,前事便是无关紧要,更是无话可说。”
无忧微微一笑,神情了然,她把颊边不听话的长发掖到耳后,道,“郎君觉得无话可说,那就由我来替郎君说明,可好?”
桓崇的眉心方皱,却听小女郎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桓氏本齐人,后迁入谯国龙亢,便以龙亢做了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