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陶湘又要忙着排练,又要准备县城大会,陈阿婆出于种种考虑一直忍着没说,眼见一天天寒下去,怕地里的菜被冻坏,脚仍旧没好全的她还是忍不住羞赧地开了口。
陈阿婆那脚也就在家里走走行,地是下不了的,一切只得拜托陶知青。
陶湘听了以后连忙点头应承下来,陈家的田不多,她一个人忙活个两天足够了,至于搬出去的事,还是等帮陈家收好了菜再说。
说干就干,打定主意的陶湘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粥,把青篦碗交给陈阿婆接手去洗,自己则提溜起小隔间床底下的背篓与一把镰刀准备出门割冬菜。
临出门前,陈阿婆还想让果果跟着,好帮忙做些事情,但陶湘摸了摸果果的手,摇头拒绝了。
只见小小的女娃因着没有厚实的冬袄,身上被陈阿婆套了一层层单衣御寒,脸却依旧被冻得通红血丝,冰凉的小手上也长出了几个暗红色的冻疮。
陶湘哪还舍得让她做事,只是从自己的屋里拿出了曾经演戏用剩下的半罐雪花膏塞在果果手里,让她涂手脸。
平心而论,陈家这对祖孙俩品行都不错,不会倚老卖老仗小卖小占便宜,陶湘也乐得对她们大方,如果不是周围糟心事太多,实际上住西厢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独自出了四合院,陶湘也没着急往屯外菜地里走,而是先拐去了知青宿舍。
宿舍里只有其他两个女知青趴在桌边扒拉着碗里麦粒可见的稀粥,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黄自如并不在,据说是一早就出门去了。
陶湘闻言心中有数,她早与黄自如商定好,只要对方去县里成功上交匿名举报信,那她俩之间的债务纠纷就一了百了,对方显然已经是去做了这件事。
两个女知青还不知情,见陶湘一副下地的打扮,忙惊奇地问道:“陶湘,你这是要去哪?”
“去地里收菜……”陶湘简单解释了一下。
自打入了冬,地里没活计可干,知青们都闲了下来,又无法回家过年,只是被拘在屯里无趣地过着日子,等待接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排好的贫下中农教育。
总而言之,女知青们呆在宿舍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听见陶湘说要下地干活,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冷不丁期待地问道:“能跟你一起去吗?到时候分我们一点菜吃就好……”
知青在屯里是没有自留地的,只有宿舍周围的一些边角土地可以使用,只是这时节补种菜苗也晚了,女知青们又同屯里人关系不好,在生活费被抵扣之后,身边留下的菜金平均到每天也少,一天才一两厘钱,根本换不到绿叶菜吃。
这种吃么吃不饱,饿么饿不死的生活最是难熬,女知青们苦着脸,眼巴巴等着还未到来的家书,急切盼望里面或许夹杂了全国粮票钱钞。
分出去一些菜这种小事,陶湘还是做得了主的,关键是有人帮忙事半功倍,她也不用那么累,一举两得,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有了女知青们的加入,陈家地头上的冬菜开始飞快地被装进三人带来的箩筐里,照这速度,只要辛苦一天就能都收完。
日头渐高,寒风慢慢停止了呼啸,屯里开始飘起炊烟。
不知不觉忙活大半天,陈家的地处理了过半,陶湘看了眼腕表,都快到中午了,见两个女知青都出了不少力,仍在一声不吭埋头苦干,她也爽快一回,额外答应承包她们的午饭。
就锅里多撒一把荞麦,再添两双筷子的事,却把两个女知青感激得不行,三人背着箩筐返身往屯里四合院走。
然而没行几步,迎面就看见有屯民疾步来寻她们。
原来旮沓屯来了县城的公安,说是有屯里的人去交举报信的时候被当场碰上了,这回带过来认认。
陶湘一听,心中一个咯噔,应该就是黄自如被捉住,这回怕避不过了。
第三十五章
远远望去, 那个被抓住的举报人果真就是黄自如,她被八九个公安围着站在大队长家门前,包括屯里的几位支书干部, 两群人正面对面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
私毁红色出版物是重罪,如今光公安警卫就来了两车, 可见县里有多重视。
临近年关,闲散事少的屯里人此时基本都聚在大队长家的晒麦场上看着, 大部分人没见过这种大场面,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气氛沉闷肃穆, 无端营造出一种压力。
现实比陶湘预想得还要复杂严重,这回可不是当初打投办领着知青们上门稽查投机倒把那么简单,照这架势,弄不好整个屯子都是要被清查的。
更要紧的是,但凡结果出现偏差, 等赵家人或是大队长喘过气来,作为举报者的黄自如今后在屯里将会有怎样的下场,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更别提里面还牵涉到陶湘自己。
依现在所见,黄自如似乎还没有供出她来, 陶湘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边紧跟其他两个女知青一道往前走。
等三个女知青背着大筐小箩一出现,人群纷纷望了过来,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顿时扎眼极了。
尤其里头还有公安们鹰隼般的探究目光,这可不是之前几个好忽悠的打投办,陶湘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你就是陶湘?被毁的那本红宝书是你的?”有一个公安操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开口问道。
陶湘琢磨着也不知道他们之前在黄自如那探听到多少,多说多错,当下只谨慎地微微点了点头。
好在公安们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把陶湘当成了苦主,让她站到他们面前,也就是黄自如身边。
靠得近了,陶湘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起黄自如,只见对方面上带着些微慌张,显然是被突发状况吓蒙了脑袋,正无措地看着自己。
观其上下,衣衫还算整齐,除了脸色白些,不像是受到苛待审讯的模样,只是受了点惊吓,陶湘安抚性弯了下唇,示意稍安勿躁。
不曾想黄自如还真就此渐渐安定下了心。
公安们沉吟几声,还想细问陶湘些什么,却听人群里突然发出躁动,赵家夫妻和他们几个小孩被大队长使人带来了。
像是被事先叮嘱过一般,乍一见到公安的面,赵家婶子立刻哭喊着坐在地上拍起了大腿:“都是家里几个不懂事的娃儿干出的混账事,毁了陶知青的书,得让俺们家赔一大笔钱不说,现在还把青天大老爷招来了……”
尽管赵家婶子咋咋呼呼,中心思想却表现得相当明显,就是把事专往小孩子的身上推,县里斗批总不能斗批半大的孩子吧,他们一心一意想推卸过去。
原本还算有秩序的场面经这一闹变得混乱起来,公安们不悦地皱起眉头,又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索性清退了外人,十几个人一齐进大队长家掰扯清楚事实。
公安们照章办事,让众人分别陈述事件缘由。
陶湘自然也说了,只是她说得浅显,与大队长大差不差,相比较而言,最后一个发言的赵家婶子就要夸张废话得多,满嘴都是说自家孩子调皮捣蛋才入了歪道做错事,对于其他闭口不言。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一切看上去似乎就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且两家也已经商定好了赔偿。
“都是娃娃惹的祸,还麻烦各位跑一趟……”大队长面上赔着笑,还想一一给公安们递烟,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公安们没有说话,表情狐疑,他们掏出一张纸,正是黄自如去上交的举报信。
陶湘看着他们将信拿出,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信上写着什么,因为正是她动的笔,只不过委托黄自如跑腿而已。
“黄自如,你来说说看,你这信上还写了什么!”公安们声音威严,胆小的人怕是根本架不住质问。
然而黄自如还算争气,虽然紧张得声颤,但磕磕绊绊说得还算掷地有声,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举报者:“公安同志,你们不能听她一面之词,什么小孩胡闹,要不是大人指使,小孩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们甚至后来还恶意诬陷嫁祸给屯里其他人,真是小孩子,哪里能想得到这些……”
结合听陶湘之前来知青宿舍随口说的一些与信上所见,黄自如越讲越顺畅,代入感十足。
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对,目露赞赏的陶湘都想给这位姑娘鼓个掌。
与此同时,有人欢喜有人忧,对面坐着的赵家夫妻俩和大队长脸色也越发难看,感觉像是隐隐有什么脱离了他们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