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捡回来的,抽陀螺挺好玩儿!”小雅说着,起身走到茶几前面,甩了高跟鞋,用粗壮的脚趾把地上那乱七八糟的玩偶踢到一边。
“嗖”地一下,那陀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飞速旋转。
谭振起身蹲在一旁,看一个金刚芭比挥舞皮鞭抽陀螺,这画面在他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在做什么?
谭振的脑子跟随着一下下打在陀螺身上的皮鞭而疼痛。
这些年,他总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儿,应付着不喜欢的人,还要装作一切逆来顺受,是为什么?
他蹲着蹲着,转而变成两臂包着膝头的姿势,等腿麻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雅玩儿的不亦乐乎,不光高跟鞋飞了,身上原本紧绷的短装也脱了甩在一边。
谭振就那么看着一坨旋转的肥肉和一只孤零零的陀螺,突然就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小雅的肩膀,说:“好好玩儿吧,哥哥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小雅连忙用脚把陀螺踩停,拉住谭振,“咱们还没退毛呢!”
“抹在身上耐心等待十分钟,然后冲个澡把它洗掉就好。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谭振说完,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掉。
还没有完全从那幢老旧的居民楼里出来,谭振就拨通了苏朗的电话。
他想问问,那个透明的实验,还要不要继续。
电话那头,嘈杂喧闹。
苏朗俨然是被一群男男女女和迷幻的电子乐包围。
谭振听不太清楚苏朗的声音,倒是能听到他身边女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发出的尖叫。
“你说什么?”苏朗开口了,保持着他往日的语调,一副禁欲的假象。
“我问你,现在要不要我过来?”谭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把话机靠近了唇边。
“过来干嘛?我这里人已经够多了。”苏朗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些醉意和戏虐。
他说完,掐了一把面前女人的屁股,又把一沓钞票塞进旁边男孩的衣领,起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呆着。
“没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谭振突然觉得胸口很憋气,那欢闹的一夜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啊。
可是,他又是谁。
他笑着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又听苏朗在电话里说:“明晚七点,准时来找我。坐我今天带你坐过的那部电梯,私家花园的密码是1919。”
没等谭振再说些什么,电话已经被苏朗无情地挂断。
谭振盯着手机频幕发呆,满脑子都是他记忆中苏朗滑腻柔软的肌肤和一些戴着面具的妖冶鬼魅厮缠纠结的画面。
第7章
收了电话,谭振没心思继续混迹在这绚烂的霓虹里,招手打了辆车准备去邓小仙儿那借宿一宿。
这个城市虽大,但关键时刻能指望得上的朋友,却只有小仙那么一个。
民宿屋里,小仙正捧着一堆鹅毛往床铺上撒,第二天定了屋子的客人,点名要这种效果的装饰。
似真似幻,朦朦胧胧。
邓小仙推开谭振,反手把卧室的门拉上,问:“你怎么来了?”
谭振一屁股沉进沙发里,坏笑着说:“这就已经开始营业啦?不错不错。”
“问你话呢,这大晚上的,怎么不回自己家,或者找床伴儿,跑我这里做什么?”邓小仙也坐进沙发,坏笑着看谭振。
谭振笑而不语。
“又没钱交房租,被房东改了密码锁?”邓小仙早已猜出,捏着拳头就忘谭振身上捶,“你说你,一天到晚把钱挂在嘴上,怎么连个房租都交不起!你到底把钱花去哪儿了?”
谭振捏着邓小仙的拳头,一个劲儿示好:“哎,都花去了该花的地方……本来准备今天来你这蹭一宿的,现在看来,床是睡不了了。”
邓小仙没好气,起身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丢了一条毛巾被给谭振:“认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好小仙儿。”
谭振抖开毛巾被丢在一边,看小仙儿已经躺在地上的铺里准备睡,便说:“其实你也没必要刻意留下来陪我。我知道你和我那个狠心的房东不同,门上的密码锁是永远不会换的。”
“行了吧,别得瑟,”邓小仙在地铺上滚了半圈,用毛巾被把自己裹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子,“我也不是要专门留下来陪你,就是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很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谭振听邓小仙话音有变,心里“咯噔”一下,开口就问:“是不是叔叔的身体又……”
邓小仙转了个身,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找到肾|源了。”
“操!”谭振听闻,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好事儿啊!”
邓小仙在地上蠕动,片刻之后突然大哭出声:“阿振,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垃圾的人?”
谭振没有从邓小仙的话音里听出与自己一样的兴奋,有点疑惑,便起身走过去看躺在地铺里的人。
“怎么了?”谭振问。
邓小仙又滚了半圈爬起来,从大茧子里面伸出一只手臂擦了擦眼睛,说:“你告诉我,我就是一个人渣吧?”
谭振歪身子和邓小仙一起席地而坐,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猜想,小仙是根本就不想听到“有□□”这个词。
即便是至亲至爱的人,用身体和精神拖累对方,时间久了,只能被人当为累赘和捆绑身心的枷锁。
“我他妈就是一个混蛋!”邓小仙捏拳头砸自己的脑袋,“今天她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居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阿振,我从小没见过我妈,和老爸相依为命着长大。你知道吗,因为他是个盲人,我就要比别人多受到一些歧视,因为他行动不便,我就不得不放弃学业整日守在他的身边。因为他,我到现在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谭振的心脏骤缩,果然和他预感到的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来A市的那个下午,城市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火车站附近又在修路,到处都是泥泞。
谭振揣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八百块钱,和录取通知书,看着这样一个与自己想象中有巨大差别的城市,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迷茫。
邓小仙儿就是在那个时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帅哥,住店吗?一晚上二十!”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邓小仙已经染了这标志性的一头黄毛,笑得灿烂仿佛自带阳光,好似永远无忧无虑。
“阿振,你打我吧!”
谭振抬手捏住邓小仙的手臂,把对方拉进自己怀里。
虽然从来没有把自己在老家的事情向邓小仙吐露过分毫,但小仙儿的这份痛,他完全能够明白。
因为,他也有一个拖累人的家。
那个家也让他抓狂,曾经,他也像小仙似的,暗地里祈求他那个低贱不自爱的老妈永远不要出现。无论是死在大街上还是别人的床上,只要别再出现,就好。
他紧紧地抱着邓小仙的肩膀,拿额角蹭着对方的脑袋,就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在嘴里喃喃地说:“不是,你不渣,也不垃圾,你是我最好的小仙儿。”
安抚过邓小仙后,谭振躺在冰冷的皮沙发里,脑袋格外清晰。
看着屋子里的吊灯,隐隐约约中能感受到空调风吹动上面的装饰轻轻晃动。
谭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这房子是三个月前,小仙拿自己的毕生积蓄付的首付。自打他两第一次吃同一碗泡面的那一天起,谭振就知道小仙有一个开情趣民宿店的梦想。
谭振曾经开玩笑说,你可以租房子,多租几套,多搞几个主题。
邓小仙却强硬着说,不,一定得要自己买的房子,心里踏实。
都是钱吧!谭振看明白这一切,再扭过头去看早已酣睡的邓小仙,胸口堵得慌。
邓叔做手术肯定会花费一大笔钱,术后的保养又是一大笔。
天价的医疗,凭邓小仙一个卖避孕套起家的,情趣民宿才开了一周,还有一屁股房贷的小子,恐怕这一下又要回到很多年前,啃泡面度日的那个时候了。
谭振脑袋轰鸣。
生活很难,他知道,人性那丑陋的一面也常常叫人惧怕,可越是这样,越是想叫人挣扎。不经历,怎么能知道破茧成蝶之后的那一下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