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回以表面淡定实则茫然的眼神。他连固定的腰牌都不认识,何况是从没见过的脸?
范二看他没反应,只好上前介绍:“这是平王嫡孙,名讳上廷下林,今天路过我家,听说京师拔尖儿的才子都在,特意来看看。”
平王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虽然远离京师镇守西南,但在朝堂上颇有分量。杨廷林是他留在京师的三儿子杨光所生,很是得宠,连皇宫都能时常进出。
今天他贸然前来,范二离席亲自去接,在场众人也就明白了这位小少爷的地位,纷纷上前问好。
然而那杨廷林却只盯着顾玉成,非要他拿出彩头比作诗。“家父曾在顾先生面前听课数月,至今都觉得先生很是严厉,不近人情。你拜师没多久却能让顾先生另眼相看,想必本领非凡,快亮出来看看吧。不是都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
原来是有这般渊源,怪不得杨廷林冒雪“路过”……
暖房内众人瞬间眼神各异,江星渔却是暗中称快。有了杨廷林助阵,他正可名正言顺与顾玉成比上一场,探探对方虚实。
顾玉成微微一笑,温声道:“师侄说笑了。老师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学生是骡子是马,他老人家其实并不在意的。”
“你说什么?”杨廷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鸭嗓更加粗噶,“哪个是你师侄?!”
顾玉成挑起一边眉毛,故作不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令尊与我同为老师学生,你自然是我的师侄。”说罢看向范二,仿佛在问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平王嫡孙。
杨廷林的父亲独自留在京师,是个类似人质的角色,可能是出于补偿心理,天子对他的子嗣很不错,杨廷林就是其中之一。
往日里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今天专门来砸场子却被降了辈分,杨廷林当即就炸了:“顾仪误人子弟,我父亲早就与他割袍断义了!”
“师侄慎言!”顾玉成板起脸,神色严肃,“这种忘恩负义、无君无父的话,不可再提。”
“老师曾说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对学生,其计更远,其心更诚,今上亦曾嘉奖……”
这一刻,顾玉成长期高压训练的实力充分展现,起讲后连续八个排比长句气势如虹,滚珠般脱口而出,将杨廷林训得一愣一愣的,仿佛再说这话就是不忠不仁不义,还是个在外抹黑自己父亲名声的不孝子。
顾玉成习惯性做完总结,末了关切道:“并非师叔严厉,只是师侄年龄还小,须晓得是非道理,才能成国之栋梁。对了,你正在变声期,每日不可多言,若能修闭口禅就更好了,否则变声不顺,容易落下嗓音粗哑的毛病。”
“你!”杨廷林气得想破口大骂,又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粗噶,怕遂了顾玉成的意,只好生生忍住,怒视着他。
怕杨廷林气出个好歹,范二急忙出来打圆场,终于哄得他先行离开。
恰逢雪停,其余诸人不好多待,纷纷借机告辞。顾玉成也坐上来时的马车,慢悠悠往家中而去。
杨廷林只是平王嫡孙,身上并无功名,却能在兵部侍郎家中横行,主人家还得小心作陪。但他教训了这小孩一通,范二也只是看着,等他说完才出来转圜,可见并非如表面那般恭敬。
京师朝堂的水,真是出乎意料的深,难怪老师要让他来这诗会上消磨时间。
顾玉成想着,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搏一个进士出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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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方向的马车上,江星渔和好友两两相对,面色凝重。
“听他文章流畅,用典精当,又是即兴所作,想来实力不俗,乃是会试劲敌啊。”
“偏偏上午一言未发,诗作俗气,肯定是在藏拙。”
“年纪轻轻就考中解元,还这么沉得住气,呵呵。”
“这个顾玉成,真是心机深沉!”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晚了……遁走
第52章 年前忙碌
心机深沉的顾玉成过完冬至, 就开始每天两点一线的读书生活。
自打亲自把关的诗会被搅局,顾仪就彻底熄了让他作文扬名的心, 改为每隔两天批改文章并讲书。其余时间顾玉成都在自个儿家中闭门苦读, 依着历年会试题目作各种文章。
他很快发现, 会试题目更加灵活多变, 不像院试、乡试那样从四书五经中取一句或几句做题目,而是更体现主考官的意志, 前几届会试甚至有直接问“当今xxxx政策,汝观之何”的。
这种文章和单纯论述并提出方法的“策”不同,更近似时政议论文, 也是顾玉成此前没有接触过的类型。为避免明年遇到这类题目措手不及,他斥巨资五十两在京师书店买了相关的会试答卷, 一篇篇看过去仔细揣摩, 做完真题还自己对着邸报出模拟题,每日勤练不缀,直到腊月下旬才稍稍放松。
此时王婉贞已经开始采买年货, 并准备给儿子女儿都做两身新衣服, 每日里忙忙碌碌,脸色却越发红润, 整个人比几年前在溪口村时看起来还要年轻。
京师花费大, 连一斗米都比福宁城贵十几文,即便儿子又从书坊拿回二百多两,也是坐吃山空。王婉贞盘算一番,就想着把她和顾玉荣识字念书这事儿停掉。
她年纪大了, 玉荣是个姑娘家,读书不过浪费钱罢了。
结果被顾玉成严词拒绝:“万万不可。我将来要娶妻,阿荣也要嫁人,娘你想让我们说亲时被人嘲笑吗?我听老师说,京师结亲最讲究学问,父母知书达理,儿女亲事都更容易些呢。”
王婉贞被说服了。
她想到清平县里的老秀才那般酸腐,都能给闺女找户殷实人家,对方显然是看中这岳丈的。她儿子都是举人了,当娘的更不能做睁眼瞎!
仿佛一下找到了人生目标似的,王婉贞整个人都积极起来,迅速度过了初到京师的不适应,现在已经会写四百多个字了,有时候边打扫卫生还边背三百千。
她绣花挣的钱不过杯水车薪,只能贴补零用,还是努力识字给儿女婚配增加筹码吧!
在哥哥和娘亲打造的浓厚学习氛围中,顾玉荣也悄悄加快了认字速度,腊月时已能将点横撇捺写得有模有样,还得了来自哥哥的糖人奖励。
“阿荣真棒,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认识多少字呢,更不会写。”顾玉成揉揉那日益茂盛的头发,“你将来一定能做个有学问的人。”
顾玉荣美得不得了,骄傲挺起小胸脯:“明年我的手长大了,就学写大字!”
顾玉成笑道:“好,到时候哥哥教你。”
结果没等明年,趁年底功课放松的时候,顾玉成就带着顾玉荣学了项新技能,蹴鞠。
这是京师流行的运动之一,又叫“踢圆”,可以说非常形象了。在兽皮里面塞满动物毛和碎步,缝合成圆球,人数相等的两队互相争夺,踢进对方球门就算赢。
顾玉荣小时候吃了苦,后来被她哥肉蛋奶地补着,还时常跑跳玩耍,发育渐渐跟上,现在比同龄小孩还略高些,而且身体结实,能连续在院子里跑十几圈不大喘气。
这会儿见终日忙碌的哥哥有空做游戏,小姑娘非常开心,踢着特制的小蹴鞠满地跑,没几天就把这小圆球耍得虎虎生风,十次里能进那矮矮的风流眼三四次。
顾玉成暗自松了口气。他年后要带母亲和妹妹去老师家拜访,前几次去上课的时候就特意问了顾家小孩喜欢的游戏,回家便准备上小蹴鞠,以防阿荣因为不会玩游戏被孤立。
担心对方都是大孩子,阿荣不好一起玩,顾玉成还特意教了几个花式踢球法,让她不下场也能在外围玩个人秀,绝对独树一帜。
看着妹妹两条小短腿倒腾得欢快,顾玉成感觉自己还没成亲,就提前体会了一把老父亲的感受——
又酸又甜,还容易过度担忧。
以至于他现在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成亲后有孩子了是什么样,干脆化纠结为动力,忙里偷闲给给欣荣书坊交了篇新话本《星河枕》。
这是个重生故事,讲的是主人公余竹年过半百,守着祖传的老物件过得穷困潦倒。他与人喝酒时碰到同乡,无意间得知当年的赶考路费不是他娘借的,而是前妻当了嫁妆给他凑的,甚至为此穷得揭不开锅只好吃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