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用力抽回手，却抽不动，那人的力道大得惊人。
他有点生气，又或者是恼羞成怒，正准备开口，却听到那道嗓音说：“那不是我的什么爱侣，画上的人，是我的母亲。”
白修骤然间怔在了原地。
“画里画的，是我母亲和小时候的我。那是我八岁时父亲教我画的，怎么样，画得很好吧？”杨戬的声音里笑意流转。
白修猛然回头，他还是如坠梦里般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可是那画上的女子如此的美丽，而且和你长得也不像啊……”
杨戬无奈笑：“母亲向来是闻名四方的美人，我尚未画出她风姿的一半。”又有点玩味：“一个八岁的孩子又能画得多像呢？”
“可是……”白修还是想问：“那你为什么对人族那么好呢？”
除了因至爱之人是人族的关系，他暂时想不到别的。
杨戬笑意微敛，沉默了下来，眸中出现了少见的犹豫。
白修自觉失言，连忙道：“啊，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怪我多嘴。”
杨戬却突然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他直视着白修，深沉的眸底有什么隐晦的东西逐渐浮动上来，宛如破碎的星光。
“我的父亲，是人族。”
“我有一半的人族的血统。”
作者有话要说：牵手了，注意。
第32章
白修“哦……”了一声, 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能说得通了。
杨戬的视线却紧紧地盯着白修的反应，没想到白修除了哦一声之外，再没说别的。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眸里还隐约闪烁着豁然开朗的笑意。
预想中的猜疑、隔阂、排斥, 通通没有，甚至连一丝丝的疑问都没从这人的脸上看到。
而那些猜忌, 隔阂、排斥、疑问, 他已经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心中像是有什么沉闷的东西被清风吹散, 杨戬低低地笑了起来。
“嫦娥，”他伸出手去，抚了抚对面那人鬓边的碎发，这碎发在那人白皙如玉的腮侧摇摇曳曳, 摇得他心痒。他动作轻柔，把这缕碎发别在了那人小巧柔软的耳廓后，温柔缱绻：“你好美。”
白修“啊？”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猛然后退了两步, 指着杨戬“你你你”了半天, 却说不出话来，一手捂着爆红的双颊，一手捂着被碰到的耳朵, 飞也似地逃跑了。
被解救下来的人族安顿好了之后, 就到了白修一行人真正该返回的时候了。
后羿为白修一行人举办了盛大的欢送晚宴。
这一天傍晚，夕阳收敛起光辉，满月渐渐升上了天空, 洒下如水的月华。
后羿穿着玄黑的衣袍，头戴着冠冕，眸色一片深沉。
他自斟了一杯酒，仰头悉数灌下，辛辣的酒液倒进喉咙，激起一片刺骨的寒。
今天是他和嫦娥待在一起的最后的时光，他不能失态。
脸上勉强扬起了笑容，后羿又斟了一杯酒，站起身，目光向右下方的嫦娥望去。
座位上，那人依旧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衣墨发，可眉眼五官、身形姿态，无一处不亮眼，无一处不令人沉醉。
他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
他有很多的不甘想对他问。
他有很漫长的时光想与他共享。
可是现在，他永远也没机会说出口了。只能举起手中这一杯冰凉的酒，向着他走去。
“嫦娥，”后羿沉声唤道，将手中的酒盏递给了嫦娥，“明天你就要走了，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只有这一杯酒，是用有穷国最香甜的果浆酿造的，希望你能尽情饮下。”
后羿声音微滞，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我希望，以后你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想起这杯酒的滋味，从而，想起我……”
白修心间一软。
他没能答应后羿陪他留下的愿望，这杯酒又有什么理由推辞呢？
他站起身，接下了后羿的这杯酒。
坐在两侧的杨戬和天蓬元帅看了过来，目光深深浅浅，可到底没说什么。
白修仰颈一饮而下。
有一滴凉凉的酒液顺着嘴角蜿蜒，流至下颌，白修笑着擦去，从袖中掏出一块巾帕来，那上面是他的画像。
“陛下，很遗憾我不能留下。这幅画送给你，希望能弥补我的一点点歉意吧。”
后羿手微微颤了一下，双手接了过来。
绢帕展开，里面，嫦娥的形象栩栩如生。
他不由得攥在手心里，又怕弄皱了，连忙展开，后又珍而重之地将它叠起来，握在掌中。
“我会好好珍藏的。”后羿说。
白修笑得洒脱从容，眼睛里的光彩让人移不开视线：“我也会记得陛下对我的友谊。”
“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成长为一个非常出色的君主，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让所有的百信安居乐业，让所有的土地焕发出生机，让人族的未来发扬光大。”
“陛下，您说是吗？”
那声音清澈却有力，像是清泉从石上流过，像是环佩在月下叮当。
后羿心头忽而泛起一股温暖，他仰起头，轻轻地说一声：“好。”
我必将如你所愿。
筵席渐渐接近尾声，满月也爬上了夜幕正中，无穷无尽的水一样的月光洒遍了每一个角落。
宾客逐渐散去，白修也有了醉意。他和杨戬、天蓬元帅依次走出了大殿。后羿则尾随在后，他的目光却一直紧紧地跟随着白修。
此时四周已没有旁人，白修回头笑：“陛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我们各自回住所便是。”
杨戬趁势上前，扶住了白修摇摇晃晃的身影。
杨戬一直看着，嫦娥今日和这个后羿喝了不少的酒，喝得他心中烦闷不快，却又不能当场发作。这会儿，看着身侧人从眼尾一直到面颊上染了桃花般的颜色，和眸中浸了水般的光泽，忍不住想当场便带人离开。
偏偏他还笑得这么开心，那笑容能让夺目的月光都失去光彩。
后羿远远地望着，久不言语。他想上前，却终归是顿住了脚步。
喉中艰涩应下：“好，那……祝一夜好眠。”
转身迈步离去。
可这时，眼前的月光忽而变得极为耀眼，那温润的水一样的月华突然把整个王宫照得亮如白昼。
后羿恍然地眯起了眼。
下一瞬，一阵清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道明亮的月光照在嫦娥的身上，晚风吹拂，嫦娥白色的衣袂翻飞，漆黑如墨的青丝在背后散开，如云如雾。
紧接着，风势起，那白色的身影竟随风升起，像一只随风飞舞的白蝴蝶，优美而令人绝望地翩跹着。
“嫦娥！”后羿飞奔过来，惊声呼喊。
他伸出手去拉、去拽，跳起来去够，可指尖掠过之处，只够得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嫦娥越飞越高。
杨戬看到这一幕，心下了然。
嫦娥在人间的任务已经结束，他为人间带来了新的希望，功德圆满，上天赐予了他新的修为和境界，经由满月的照拂，自然在此刻飞升。
他与天蓬元帅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踏一片云朵，追随嫦娥而去。
一瞬间，留在原地的只有后羿一人。
不自觉已经泪流满面，后羿跌坐在地，喊得撕心裂肺：“嫦娥……”
云上的白修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他醉意未醒，隐约听到有人喊他，探头一看，便看到了哭得跟泪人一样的少年。
忍不住笑：“后羿，你怎么又哭了？”
后羿惊喜抬头，哽咽中带出了最后一丝苍白的笑。
他站起身，仰头高喊：“嫦娥，我这一生，还能见到你吗？”
月光下不断升高的那人，朝他展开了微笑，那笑容里眸光盈盈，仿佛有万千的星河在他的眼前展开。
那人笑着说：“后羿，我就在那里啊。”
他话落，修长玉白的指尖指了指当空的月亮。如银的月光自他的指尖汇聚，像是最美的宝石，夺目而耀眼。
这是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月亮升起又落下，金乌的光芒洒遍了整个洪荒大陆。
凌霄宝殿。
这是望月之日后的第一次朝会。
金鼓齐鸣，丝竹袅袅。大殿之上分列着众位仙班。
玉帝向来威严的面孔上难得带了两分淡淡的笑意，他的视线向下扫过，一一停留在杨戬、嫦娥以及诸位将领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