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庭还想回答,却架不住眼皮越来越重,他只听见近乎嘶吼的迭声叫喊,却应不了一句。
一年后,巫山古道青崖观里。
道观连亘绵延,香火鼎盛,下了早课的弟子们从三清殿中搭伴而出,最后只留得最前面的白袍道士端坐,绾着莲花冠,臂间搭着和光拂尘,颂完最后一句道经才起身行礼告退。
三清像下的老道半睁开眼睛喊住白衣道士:“明笙。”
谢兰庭端肃行礼:“师尊,弟子在。”
“伤好了?”
“已经大好了……”
还没说完便被老道打断:“哼,废了一条手臂,再也碰不得刀剑,这也叫大好了?为师知你执拗,却不知你犟到这种地步!说让你去山下寻道心,不过是见你为了明渊的事神伤,让你去散散心罢了!偏生性情执拗,将自己搞成这样!”
明笙深深鞠了一礼:“弟子道行不够,教师尊忧心了。”
“还算有点成效,知道为师替你忧心……”老道小声嘟囔,彼时淡然出尘的模样不复,浑似山野里的忧心小辈的老人,“红尘事可都了了?还下山与否?你那故人如何了?”
“师尊,”明笙无奈打断道,“红尘事烦扰,哪有了结的时候……”
只是这其中的恩怨爱恨难分难解,他从中滚了一遭,没能求个澄明反而失了道心,他看着香炉中青烟袅袅,淡淡道,“不过是静对千山,万法凭缘。”
至于故人……明笙摊开掌心,上面还有握剑的薄茧,可是他往后余生再也持不了一把剑了,他不觉得可惜,只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好似冬去春来,花谢花开,故人聚散,明笙想起那日商行云在他手心写的一行字,一笔一划珍之重之,他仍是看不透,却也没有人能为他解惑了。
他告辞行礼,迈出三清殿往前走,直到青崖边,风往九万里的高空飞去,吹散了九天行云,明笙抬头看着行云聚散,脚下是滚滚红尘,他白袍猎猎,轻搭拂尘,拈诀长吟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宛如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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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番外:如厉铁衣
水凌波抱着自己残破的琵琶看着那簇渐渐熄灭的火堆:“厉铁衣曾说过,她只有她的剑,我只有我的琵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可她骗了我。”
那簇火越来越小,水凌波便将琵琶扔了进去,火光映着她不复顾盼神飞的眼眸,她渐渐笑了起来:“她说她一生不嫁不娶,老死剑炉就是她的命,死了骨灰都要膏养剑谷里的泥和草,我说我陪着她……昆仑山连绵百里,我的誓言山神是没听到吗?”她抬头看商行云酷似那人的眉眼,“说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要不然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她却从这长长久久的寂寞里逃走了呢?甘于寂寞的人逃离了寂寞,害怕寂寞的人却要守着寂寞……这又是什么道理?”
商行云不答,只是看着火光漫上桐木琵琶,倒是谢兰庭听后眉心一蹙,面露不忍。“于是我也找人来陪着我啊,没所谓的,她不陪我,我也便不让她陪了,可人心就是这样复杂的东西,觉得你好了,便要想法得到你,觉得你不好了,便要想法丢掉你,”她此时看着倒在地上已无生机的男人,觉得他世间最好,因为他说过要陪着她,又觉得他世间最恶,“我又不是件玩物,哪能受他摆布……只好让他任我摆布了。”
她的语气好像是在说一件无所谓的笑话,却抖着身子哭了出来,“我看中的人不肯陪着我,肯陪着我的人又要丢下我,老天心疼我不曾?”
泪眼模糊间,她又仿佛看到了厉铁衣出阁那日,鸾凤小镜前她替她束发,“你向来眼高于顶,又无成家打算,天下豪杰千千万,怎的偏偏瞧中了这个榆木呆瓜?”
向来豪爽不下男子的厉铁衣为自己点上花钿,“我难为那些个豪侠,说昆仑绝壁生着价值万金的千年红莲,为我取来我便嫁他,空有好武功,却是一个个釆到便跑了,生生薅秃了一片冰崖……倒是他,没甚武功来逞强,最后也只摘得一朵普通至极的雪莲花。”厉铁衣笑了起来,“十指手臂胳膊尽是血,还巴巴把花捧我眼底下,我当时想,不过是满山都有的雪莲罢了,果然是个有眼无珠的才看上了我。”
水凌波也随着笑,却在心里说,你看,你谁都不在乎,都有人想陪着你,而我谁都在乎,却谁都留不住。
她不发疯谁发疯。
水凌波望着商谢二人离去的背影,忽而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她将人抱紧,控制不住地哈哈笑着,谢兰庭奇怪,便不顾伤重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不料女子笑得癫狂,见他回头,从容地擦干了眼尾不知是哭是笑的泪花,指着谢兰庭道:“小道长,我看着你的眼睛,便知我懂你,你与我是一样的人……我今日所受的苦,你终要一一体会的。”
轻则道心俱毁,重则心魔衍生,再没什么比云端的仙霖堕落泥淖更残忍也更痛快了,水凌波想,无非是宿命的重叠,她累了,也不必亲自去看了。
谢兰庭听着女子近乎诅咒的话,眼睁睁的看着她唇角溢出鲜血,她连倒下时都还是在看着自己,于是失血害冷的身体不受控制轻轻耸悚。
听到商行云的问询,他半晌才不明所以吐出一句话:“她好可怜。”
她的那个眼神平静而绝望,那一瞬间谢兰庭便觉得自己懂她。
谢兰庭埋在商行云的背上,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轻声问道:“没了不虞剑,你会变得像那个人一样吗?”
“不会。”商行云嘴上坚定回应,却是连自己都觉得茫然。
“你若是走火入魔便罢了……”他说到这里觉得有点难受,好像喉头梗住了什么一样,却不知道那种情绪是什么,只是平复了下去又说“可要是滥杀无辜,我便亲手杀了你。”谢兰庭的声音已几不可闻,却还是用没有受伤的手抓紧他的衣服。
商行云却笑了出来:“那便给你杀,可是要先活下来啊。”
谢兰庭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冷,只觉得对方的气息包围着他,他周身都暖洋洋的。
还是不杀了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将他关在青崖山后的囚魔窟里,只他们两个,日日常相见,他就再也不能丢下我了。谢兰庭迷迷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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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番外:大道无情
十月底,山顶气温渐凉,云海翻腾如浪,眼馋得让他想进去滚一遭。
小道童把自己裹成个雪球似的,看着师叔那冰雕似的脸纳闷不已,师叔怎么永远是这幅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样?难怪师父说跟着师叔能修仙,师叔大概是整个青崖观最像神仙的人了。小道童和自家师叔坐在青崖峰顶原是论道,不知什么时候却是缠着讲起江湖逸闻来。
不久前谢兰庭在悬空大明寺脚下一个山村里找到了明渊,原来明渊在赴会途中见所谓与会的豪英都鬼鬼祟祟神色匆匆,想调查时却被下了黑手,道不同不相与谋,便愤然离去。
问他为何不回青崖,明渊收拾着柴米油盐笑道“道心惟微,我心向红尘,修不得这无情道了。”谢兰庭见他满身油烟,却是不复以往清减,看来日子的确过得有模有样,便怅然离去,临走却被一个总角小娃牵住了衣角。
明渊便抚掌而笑:“爹娘不要了的一个小娃娃,被我捡回来的,同你身世倒是相像,是个有道缘的。”
于是便被塞回来一个小尾巴。
小尾巴是个有道心的,却是还离不了俗根,舔着糖葫芦不算,还得让师叔讲故事。
道士是个不知道自己有心肝的,江湖魔头血手郎君和武林新秀谪仙道长,相逢相杀,相知相忘,在说书人嘴里能跌宕起伏吹嘘三天三夜的故事,被他平平淡淡万字概括便算作结束。
小道童啃的一口糖葫芦卡在嗓子眼半晌没说话,明笙道长便睁开眼看他。
小道童泪盈于睫,见他睁眼便控制不住眼泪,抱着师叔的腰开始嚎啕起来:“这个小道长好可怜啊……”
明笙近些年修为越发高深,连最初的那份冷漠情绪都不太常见了,只是淡漠无争而已,没有抗拒扑过来的小娃娃,刻意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任人抱着,好脾气摸着他的脑袋安抚“胡吣什么,不过是个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