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樾与他四目相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神色之间依旧是坦荡又淡然的。
萧昀心里却仿佛积压了一团又一团的火气,顶得他胸口难受极了:“因为武勋不肯就范,但是他和武青林父子之前起了嫌隙,所以皇叔就见缝插针,利用了武氏父子之间的矛盾,你帮武青林锄掉了武勋的同时,就可以利用他间接的掌控南境的兵权了?皇叔你口口声声说是朕的疑心病重,却怎么不回头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你身为人臣,却几次三番僭越皇权,先是操纵北境驻军,如今又使用非常手段,想要一并掌控南境?这般作为,可是一个臣子当为的?”
萧樾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质问,一直到最后,方才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他站在萧昀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唇角却依旧带着戏谑的一个弧度,气定神闲的反问道:“为什么要当面质问本王这些?陛下是想去告诉武昙,是本王设计谋杀了她的父亲,是么?”
萧昀冷不防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神忽的一闪。
萧樾将他这微妙的一点表情变化捕捉在眼里,眼神就也跟着忽的收冷。
他款步踱开一边,一面凉凉的继续说道:“本王的确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但陛下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今天猜疑的这些事,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愿意找谁告状就找谁告状去,横竖本王是什么也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认的。”
萧昀最隐秘的那一点私心被他当面拆穿,心中正在愤懑和难堪的时候,闻言就立刻将那点不适感抛开,讽刺道:“皇叔你这么说,其实已经等于是将什么都认了。”
萧樾不想跟他口头争执,也不反驳,只就回转身来,眼神似笑非笑的冲他一挑眉道:“那么陛下你呢?你如今这么大费周章的套我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初衷?让那个丫头恼羞成怒与本王翻脸?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萧昀这小子的私心暴露,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一开始萧樾就只以为他是为了面子问题,争强好胜,故意拿武昙来给他使绊子添堵。
可如今这小子又七拐八拐的在探他的口风——
如果他只是为了不想南境的军权被染指,大可以不必这么沉不住气的来试探自己,只需要以守孝为名夺了武青林的军职即可。
他这根本就不是为了查什么真相,而分明就是为了找他萧樾的把柄呢。
可就算是他有参与谋划谋杀那个定远侯,萧昀自知拿不到任何足以将他治罪的证据,又何故非要还当面执着的追问此事呢?
那么这小子的用心就昭然若揭了——
拿这样的推断来治他的罪,自然是不足的,可如果拿去武昙面前上眼药却足够了!
这小子,他居然是又再开始惦记武昙了?
事情说起来是个笑话,可萧樾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他冷着一张脸,盯着萧昀。
萧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捏紧,他虽是也极度不愿意承认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私心,可也确实就是!
一开始,他回来看见萧樾和武昙之间的亲昵,的确就只是气恼和不屑,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遇到武昙对他那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就开始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儿,而到了三十那天一大早——
再亲眼目睹了萧樾和那丫头之间的亲密和默契时,他发现他心里的感觉居然不单是恼怒了,而是嫉妒……
疯狂的嫉妒!
萧昀的脸色铁青,虽然极度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可这一刻却仿佛突然着了魔一样,面对萧樾满是敌意的冷酷目光,他竟直直的说了出来:“皇叔,我想要她!”
第459章 做梦!(一更)
萧樾原以为自己会很生气。
可事实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少年,那一瞬间反而如释重负,完完全全的没有了任何脾气。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
萧昀紧盯着他的背影,也是诧异于他这一刻完全平静的反应。
“皇叔!”眼见着萧樾就要出门,他终是忍不住主动开口叫住了对方,快走两步追上前去。
萧樾的瞳孔里是一片深邃的冷色。
其实好像从萧昀回来,也就是第一次与他面对面的时候才从萧樾的眼神里见到过明显寒凉的杀意,以后再见过几次,对方反而比前世的时候淡泊了许多。
萧昀一开始也觉得就冲着他们两人前世的那般恩怨,这一世就只会剑拔弩张,相抗到死的。
毕竟——
他也是了解自己的这位皇叔的,萧樾本身就不是什么宽和大度的人,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可偏偏,在他严阵以待等着萧樾来找他报复的时候,萧樾除了对他态度冷淡、言语刻薄至极之外——
几个月过去了,居然没有做出任何针对他的举动来。
他一直也理解不了像是萧樾那么一个浑身戾气的人,前世又是被他得罪的狠了的,怎么会做出一笑泯恩仇这样的事来。
直至——
三十那天一大早,他去信王府的密室里寻武昙……
萧昀突然就明白了——
他这皇叔,这辈子的确是改变了许多,收敛了锋芒和戾气,甚是连原则的界限都淡了许多。
若是换做上辈子的他,即使他对武昙起了几分心思,也绝不会容许一个小丫头在他面前那般撒野,没头没脸的驳他的面子。
还是那句话——
于男人而言,尤其是他们这些皇室子弟,女人,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附属品罢了。
曾经,萧昀也一直以为萧樾之所以和武昙亲近,不过就是为了前世自己算计他的事,而故意拿武昙来给自己难堪的……
而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清楚的意识到——
其实不是的!
萧樾,他是真的把那丫头放在了心上的。
萧昀站在萧樾的面前,紧咬着牙关,即便有些事他是真的很抗拒再提起,此刻却也终是忍不住的问道:“朕很好奇,皇叔你一向自视甚高,究竟是为什么,又凭什么竟会将那个丫头看在了眼里了?是上辈子的后来又发生了一些朕所不知道的事情么?”
按理来说,上辈子武昙是他萧昀明媒正娶的皇后,有了这个正当的名分在先,何况萧樾之所以被他逼到揭竿而起,也是因为他利用武昙设的那个局。在这种情况下,萧樾最后即便是打败了他,最终夺了帝位,他要是不想一开始就被人诟病,坐不稳那个皇位的话——
无论如何,他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都必是要杀死武昙的。
否则的话,岂不等于对天下人承认,他确实是因为跟这个侄媳妇有私情才会被萧昀针对的?
一个觊觎侄媳,私行卑劣的人,如何能够坐稳帝位?
在正常的逻辑下,萧樾只要登位,武昙就是必死无疑的!
可就是这么两个看上去完全不该共存也不可以共存的人——
萧昀就觉得自己这一觉睡醒,仿佛是做了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大梦一样,居然看见他们两个心心相印,纠缠不清了?
萧昀居然会这样质问他,萧樾也觉得这熊孩子是越发的不可理喻了。
他冷笑:“原来上辈子的事陛下也还没忘呢?既是如此,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叫人贻笑大方的废话了。”
他从萧昀脸上移开了视线,就要径直出门。
萧昀却是没让,拦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不自在的僵硬的表情,鼓足了勇气迎上他的视线:“前尘往事,都如黄粱一梦,皇叔既是都不曾与朕追究到底,那就说明在你心中其实已经是将以前种种都揭过了的。既是如此,便是一切重新来过,武昙……”
这一次萧樾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忍无可忍的出言打断了:“你也会说前尘往事,黄粱一梦。既是梦醒了,便守着你失而复得的皇位,好好的做你的皇帝,那么本王还可以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拘泥于上辈子的旧事,就该知道覆水难收的道理,当初你既是已经义无反顾的将她舍弃了,男子汉大丈夫,至少也该敢作敢当,现在再来跟本王提什么旧时名分,岂不可笑?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不要再说那些幼稚可笑的傻话了。你要提前尘往事,也要想想你还有没有脸再到她面前去提。而现在,你扪心自问,你现在跟本王说这样的话,你还想再把她要回去?你又是将她置于何地?当成了是个什么物件了么?你想要舍弃便舍弃,想要赎回就赎回?你要她回去做什么?只为了给你摆着好看,立贞节牌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