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觉得傍晚抽过一根烟之后,自己的烟瘾又开始有了隐隐抬头的势头,想吃糖,却发现兜里的糖都在下午的时候被自己甩给了肖武,只好无奈的清了清嗓子,反问了一句:“你真的觉得普通人会用不记名号码?”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理智和感情总是很难做到统一,肖武仍然维持着刚才那一脸震惊的表情,喃喃问道:“那,那这事,就只能这么定了吗?老大,咱们,你,现在要去抓她吗?”
“现在不会,我们手里证据不够,而且,她在后面也许还会有其他的用处。”
“那我以后该怎么面对她啊,老大,我的爱情还没开花就凋谢了”,他连上车载蓝牙,打开手机选了一首《玫瑰花的葬礼》,“你能不能陪我在这儿哀悼一会儿啊。”
“啧,回你自己家哀悼去”,沈言抬手开车门,“你原来是怎么对她的以后就还怎么对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要是漏了馅儿,别怪我揍你。”
“那俞哥呢?”
“明天我去和他说。”
肖武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却又回了头,“老大,你真的相信我吗?”
沈言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头皮,“你这么中二,谁找你当内奸,吃饱了撑的?快点下去,江顾问还在家等着我呢。”
屈服于暴力,肖武最终还是怏怏的下了车,沈言换到驾驶位,安静的坐了片刻,却没有如告诉肖武的那般直接回家,而是向着市局的方向开去。
市局里目前的大案就只有安信一件,下午查到关键线索,经侦更是开始了通宵达旦的加班,第一批需要重点监控调查的企业和人员的名单正在加急赶制。
沈言和宋济民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办公室,也没开灯,就这么乌漆嘛黑的坐着。
不过夜里也并非没有半点光源,至少走廊白炽灯的光线在门缝下清晰可见,而满月的明亮光辉,也没有放过窗帘间的狭小缝隙,不依不饶的渗透进来。月光照亮了沈言的办公桌,桌子上看似大剌剌放着的一摞文件里,夹杂着他在燕泰平的默许下,以梳理市局警力分配情况为由从档案室借来的人事材料。
沈言闭着眼睛,眼皮微微的颤抖着。
乔莹莹的通话记录的确可疑,而安浦作为四年前那起事件受益最大的人,也的确当的起南城内鬼的头号嫌疑,那么关键的问题就在于,现在的安浦和裴靳,仍然是同当年一般的合作者吗?
如果是的话,倒是能够解释绑架案中他给阮海通风报信,但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乔莹莹,那他为什么直到第二天才得知了消息,而且这“曲线救国”从龙江迂回到南城又回到龙江,也太蜿蜒曲折了些。
那么反之,因为双方角力而被抛出来的安信和福源化工是裴靳在龙江的代言人,而与之相对的另外一方则是安浦这几年独自盘踞南城而发展的势力,两方势力明里互相合作,暗地却在利用警方之手争夺利益,这个猜测,会不会更加合理一点?
他睁开眼睛,借着月光抬手看了看时间,十二点了。这个点,顾瑶应该已经睡了吧,可万一她还在等自己,熬到这个时间不睡,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肖武大概说的对,顾瑶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了自己要去哪里,如果她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呢?
要不,只告诉她自己去见了赵处?可是见他是要做什么呢?告诉她自己看过了当年的笔录,顾瑶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相信她?
要不,告诉她自己去给方队扫墓了?不行,且不说这样会勾起她的伤心事,只没有让她一起去看方队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她的不信任。
还是实话实说的告诉她,南城和龙江市局可能都有内鬼,自己怕他们会用你的身份做文章,所以提前过去调查,顺便在路上试探肖武?可当年的事本就是顾瑶最大的伤痛,在拿到实证之前,是不是不要给她虚妄的希望比较好一点?
圆一个谎可是真难啊,沈言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力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自己面对犯罪分子诈起供来眼都不眨,可怎么在顾瑶面前说句谎话就那么困难?
要不然,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再等一会儿,等顾瑶的身体撑不住睡着了之后,再回去吧。
或许是下午开了一趟长途有些累了,也可能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耗费了他大量的精神,不知不觉的,沈言竟然就这么靠坐着睡着了,等到他被颈椎难以忍受的酸痛感唤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这个时间,顾瑶肯定已经睡着了吧,沈言摊开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月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像极了一只正在炸毛的长爪怪兽。
已是深夜的龙江,四处静悄悄的,回家路上,地下车库,楼道电梯,一个人影都不见,甚至连小区里的野猫都已经睡去了,清清冷冷,有些寂寞。
只有一处是热闹的——密码锁在手指的触碰下不知疲倦的唱着歌——沈言忍不住“啧”了一声,不用带钥匙的确便捷,可要是深夜不想吵醒屋里睡着的人,就不是那么方便了。
他尽可能快速的输好密码,在这个门锁发出更多声音之前拉开房门,可屋内却不是漆黑一片,一束昏黄灯光意料之外的透了出来。
那一瞬间,沈言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发出了万分心虚的“扑通”声,而直到他惴惴不安的走进玄关,确认顾瑶只是给自己留着灯,而她自己并没有等在客厅里的时候,一颗心这才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顾瑶应该已经睡了吧。
本来就是为了在她睡着之后回来才拖了这许多的时间,可这会儿真的没有见到人,沈言却反而有些不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顾瑶的鞋子倒是的确还在门口,主卧的门也的确关着,她应该是没有离家出走……的吧?
可是按她的缜密心思,若是不想自己发现,“案发现场”一定会安排的非常妥帖,充分利用自己这种心虚的心理,等到明天早上再发现异样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要不然,还是,进主卧去看一眼吧?
沈言脱了鞋,做贼似的轻手轻脚的按下门把,门没有锁,推开缝隙,屋内并没有亮光,借着客厅里落地灯的昏暗光线,依稀可以看出床上有个人形。
要不要,走过去确认一下?
就看一眼,应该不会把她吵醒吧?
理智纠结未定,可双脚却诚实了遵从了他内心最大的愿望,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在了顾瑶床前了。
沈言从前一直觉得,顾瑶的睡颜很好看,她喜欢像小孩子一样将身体蜷缩起来搂着自己的手臂,睡着的时候,有时嘴角会微微往上翘起,好像身边尽是开心事,连做梦都在笑一样。
可是现在,她的眉头却紧紧的皱着,面部的肌肉绷紧,好像牙关紧咬,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紧紧的攥起,睡得并不安稳。
沈言有些担心,下意识的想去安抚,可没想到,还没等自己伸出去的手碰到她的脸颊,顾瑶却是突然惊醒,猛地坐起朝向远离他的方向退去。
他突然想起先前在医院里的那一次,连忙站起身来,不再靠近她,出声安抚道:“顾瑶,是我,是沈言。”
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猜到沈言并不是要去看守所,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顾瑶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事。沈言在听到自己那一句“注意安全”时瞬间僵硬的动作,暴露了他所谓“耗时耗力的后续行动”的确因为要出城一趟,而他出城确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南城了。
她倒是并不觉得沈言调查自己有什么不对,也并不怪他瞒着自己,只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辗转反侧了许久,即使是实在顶不住困意睡着了之后,脑子里也尽是些乱糟糟的念头。
她只是害怕,四年了,好不容易才再次抓到端倪的案子,会不会因为她的参与而再起什么波澜。能够亲手抓住裴靳固然是好,可是不是当初干脆利落的拒绝沈言的邀请,才是对整个事件的调查最佳的帮助。
而且,那些过往,很多伤痛,她还没有做好被沈言知晓的准备,她不记得自己在笔录里除了承认方支队长的死是因为自己之外,有没有提到过其他的事,她不想让沈言知道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