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在家里没有再拄拐杖,只是扶着墙壁借着力,肖武也明白,所以看似躲在她的身后,实际上则是用手虚扶在她的胳膊上,防止她忽然摔倒。
“江顾问”,他冲顾瑶嘿嘿一笑,“老大做的松鼠桂鱼可好吃了,你就让他做一次给你吃嘛。”
肖武二十出头的年纪,比顾瑶还小上几岁,大约是人生中从未遭遇过什么巨大的挫折,没有什么烦恼,整个人看起来依旧青春洋溢,撒起娇来倒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顾瑶虽然没有弟弟,此刻看到他也不免生出了些做姐姐的心理。
她忍不住抿嘴一笑,“沈队,听小武这么一说,我的确挺想尝尝的。”
顾瑶发了话,况且鱼也已经杀了,留到明天吃就不新鲜了,沈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过了肖武,认命的把鱼肉片下来,切好花刀,放了调料,在盘子腌着。
至于今天早上买来打算红烧的鲤鱼,只好让它在水盆里多活一天了。
糖醋排骨已经下了锅,板栗炖鸡正在砂锅里煨着,厨房里食材混合着香料的气味芳香馥郁。沈言正趁着这个空当用早上搅好的肉馅汆着丸子,一抬头却瞧见顾瑶慢悠悠的挪了进来,赶紧把碗放下,空出手去扶她。
“要找什么?喝水吗?还是饿了想吃东西?”
顾瑶有些好笑,她觉得沈言有时候简直把自己在当个孩子养,摇了摇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儿我自己就行了,你腿不方便,我这走来走去再碰着你,去外头和小武他们玩去吧,要是嫌他们吵,就回卧室里关上门躺会儿。”
“你一个人做这么多菜,忙得过来吗?我的腿稍微站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关系的。”
“没事儿,这也不是小武他们头一回上我家蹭饭来了,做这么几个菜还难不倒我”,沈言扶着她坐到了外面的椅子上,回身拿了一盆洗好的大虾递给她,“你要是实在想帮忙,就帮我把这虾线挑了吧,一会儿咱们做油闷大虾吃。”
沈言买的虾子都是大个头的对虾,肉质饱满,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即使还没有经过烹饪,也让人食指大动。
顾瑶就坐在厨房门口,暖烘烘的晒着太阳,拿着根牙签慢慢的剥着。
左边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右边的客厅里也喧闹的很。肖武正带着一群小年轻把沈言家里已经落了不知道几层灰的PS4收拾了出来,用他老大不知道何年何月买的自动续费的会员下了好几个对战游戏,这会儿玩儿的正嗨。
俞林虽然号称市局”第一巧手“,但他的手指在打游戏的时候,还是远没有做解剖时的灵活。十分迅速的输了几局,只得让贤,站在乔莹莹身后满头大汗的指导“工作”。
年轻人对于游戏的手感果然就是比已过而立的中年人要流畅得多,乔莹莹很快搬回了战果,一连赢了几局,和身后的俞林拍手相庆,大喊“法医室才不会输给你们刑侦支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从换了她上场,肖武的战斗水平可谓直线下降,连人物的大招都放不出来了。
贺晨倒是对游戏没什么兴趣,异类一样的坐在餐桌旁边,盯着角落里的大箱子发呆。
顾瑶很快剥好了虾,把盆子放回厨房里,接过沈言递过来的热水杯放在手里暖着,然后慢吞吞的绕过沙发上群魔乱舞的众人,终于坐到了贺晨对面,“那里面的书,原来是放在我家里的,这两天刚拿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你想看什么?可以拿出来看看。”
“哦,没什么”,贺晨正在出神,被顾瑶出声吓了一跳,“没什么想看的,我就是坐这儿待会儿。”
“不去和他们玩儿吗?”
“我不爱玩游戏”,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大礼貌,因为他看过的一本有关人际交往的书里说过,一段成功的对话应该是有来有回的,于是便又加了一句:“江老师你呢?”
“我也不爱玩游戏”,顾瑶回头看着鸡飞狗跳热火朝天的客厅,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但是,就这样看着他们,我也觉得很开心。”
孤独的人常爱说,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可顾瑶却觉得,看着他们的热闹,即使自己只是站在一旁,生命会由此变得鲜活了起来。
耳朵被喧闹声填满,那些黑色的画面被欢声笑语赶出脑海,短暂的失去了容身之地,让她终于能够放任自己享受这样温暖的阳光,享受这样轻松惬意的午后。
“我是因为身体不好”,她转回头问道:“那你呢?为什么不去试着融入他们?”
贺晨大概是被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有些逆反的反问道:“江老师,人一定要合群吗?”
“当然不是,喜欢独处并不是错事”,顾瑶并未介意他的语气:“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心事,介意告诉我吗?”
“我没有什么心事”,贺晨低下头去,半晌又低声讷讷的来了一句:“我只是,有点羡慕他们。”
贺晨沉默了半晌,把自己的脸色憋的通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江老师,你一个人在龙江,前段时间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家里人,不会对你的职业有意见吗?”
“我家里没人了,我父母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出了车祸,都过世了。”
贺晨以为其他家庭都不似自己的这般,对自己的工作千般阻挠万般反对,倒是从没想过江顾问一个中学老师能够顺利就任刑侦顾问是这个可能,连忙道歉:“对不起,江老师,我不知道你……”
“没关系,已经是将近十年了事了”,顾瑶单手托腮,半靠在桌上,“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去学心理学吗?”
“是因为喜欢吗?”
她摇摇头,说道:“不是,是因为我父母不让我学,有点叛逆,是不是?”
贺晨呆住了,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温柔安静的人和“叛逆”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我父母比较传统,觉得女孩子家,学个师范,当个老师,过几年嫁个好丈夫,再生个宝宝,一生就应该这么四平八稳的度过。”
顾瑶喝了口热水,接着说道:“他们都是老师,我爸是副校长,我妈是我的班主任。可能就是因为我的整个青春期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管着,所以当时特别叛逆,他们想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去做,他们想让我走什么路,我也偏不想走。”
想起了以前的趣事,她笑了一下,“当时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们的志愿都在我爸办公室里放着。有一天晚上,我趁他不在偷了他的钥匙,溜回学校里把我的志愿改掉了。他们想让我借家里人的光,我偏要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我把自己的第一志愿改成了心理学,就是因为我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亲戚是在这个行业里的。”
“那你有过后悔吗?如果当了老师,应该比现在更轻松吧。”
“当然有过”,顾瑶脸上的懊悔只出现了一瞬,很快便恢复过来,“可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一定会走下去。那你呢,为什么选择当警察?”
“其实一开始挺中二的”,有了第一个分享的人,贺晨挠了挠头,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小时候警匪片看多了,觉得惩恶扬善特别正义。后来我上了警校,发现自己的体能完全不达标,但至少理论课学的很好,我仍然能够帮助别人。再后来工作了,当了片警,我才发现,做警察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江老师你知道吗,当片警处理的最多的就是家长里短的事儿,连出去抓个扒手都算得上是大案。可我身手太差,出外勤经常抓不到人,所以前辈们也不爱带我出去。那段时间,我常常会想,要不就算了,反正警察也不缺我一个。”
“直到有一天,有个老太太打来电话报警,说她出了一趟门,回来孙女就不见了,屋子里还有血迹”,贺晨回忆道:“那天正好我值班,请示了前辈之后,立刻上报市局调了一只警犬过来,找了一宿,最后终于在附近的一个废弃厂房里找到了人。凶手是个□□,看老太太出去没关好房门,临时起意。幸好我们在搜索的时候动静很大,他没敢对小姑娘再做什么。”
“小姑娘被我们带回来,那一家人哭作一团的样子,我至今都忘不掉”,他说:“就是那一次,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帮助到了别人,我也是能做些什么的。但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回老家去,他想让我调回老家当个户籍警,安安稳稳的结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