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直到1996年的下学期。
对于苏家怡来说,她人生里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浩瀚宇宙中的星星。
有些人离她永远很远,永远只会平行擦肩而过,有的人与她相交,擦出灿烂的火花后便从此消失,有的人就像是围绕着她公转的行星,一辈子的不会离开。
而宋韵锶,则是一颗光芒耀眼的星球同时又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她身边,将苏家怡的宇宙中的光亮都收入囊中后,只留下一片沉寂漆黑。
可是苏家怡永远记得,宋韵锶那天踏进教室时的眼神,是有些怯懦的。
祁嘉总是骂她,人家那是装出来的,你以为是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实在这么真。
苏家怡每一次都坚定地摇头,不,她那种怯懦我只见过一次,是装不出来的。
宋韵锶是从一个三流学校转进理桐的,据说是家里跑了关系花了钱才把她送进来,还没见到人,传言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苏家怡吃过流言蜚语的苦,所以当她看到宋韵锶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课室最后沉默着四周观望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时,她悄悄地走上前坐到她旁边,小心翼翼地笑着说:“我叫苏家怡”。
这时候的张荣琛和张婕正在教室外和一群男生打闹,张婕却瞄到了这一幕,她没有说什么。
宋韵锶听到苏家怡跟她讲话,才将头转过来看向她,脸上依然带着环顾四周时的好奇,她眼珠子快速地上下打量了苏家怡一番,嘴角才挤出一丝温婉的微笑,轻柔地说:“你好呀,我叫宋韵锶。”
当年的苏家怡并没有看出这些细节,她只看到这个女生的漂亮温柔,一双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下巴尖尖的,耳垂上带着小小的银耳钉,马尾整齐地扎在脑后,发饰是苏家怡曾在商店里见过,喜欢许久却因价钱太贵没舍得买的最新款式。
在苏家怡的心里只有一个词来形容这个从天而降的女生,美好。
是好像所有的美好,都想要汇集到她身上一般。
苏家怡本着一颗赤子之心,她觉得当年曾经发生过在自己身上的排挤和孤立,都不应该发生在这个美好的女生身上,大家不愿意靠近她是因为那些关于她的种种传言,但是苏家怡坚信,这个这么美好的女生,不应该被这些无谓的流言蜚语纠缠。
所以就有了苏家怡体育课带着宋韵锶和别的女生一起玩耍,也有了午休时和她一起吃饭,甚至还带着她放学一起去看张荣琛他们打球。总之苏家怡倾尽所能,带着宋韵锶融入到这个集体里。
那次苏家怡和宋韵锶牵着手去到球场时,张荣琛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向她跑去,跑到她面前把外套盖在她头上,看到苏家怡胡乱拽着,开心地笑着将外套翻开搭在她背上,然后又跑回球场。
宋韵锶脸上带着她独有的好奇的表情侧着头看着,没有说话,直到张荣琛跑开,她脸上才又挤出一丝笑容,对苏家怡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苏家怡轻轻推了她一把,有些害羞地说:“没有的事儿。”
张婕在球场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可是她依旧没说一句话。
宋韵锶融入这个班级的速度比苏家怡想象的要快的太多,甚至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仅仅一个月,尽管还是坐在班级最后,却也大概是利用了坐在班级最后可以轻轻松松观察每一个人一举一动的优势,宋韵锶已经和班上大多数人成为好友。
尽管宋韵锶和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可是她还是和苏家怡最好,上厕所一起,吃饭一起,去看男生打球也一起。
所以很快本来苏家怡张荣琛张婕的三人小组,就变成了四人小分队,有了班上炙手可热的新生红人加入,这个原本就锋芒毕露的小分队,如今更显耀眼。
苏家怡因为张荣琛的关系在班上掀起的一阵小光芒瞬间被宋韵锶单枪匹马的耀眼绽放所掩盖,可是苏家怡并没有觉得失落,她心里觉得,只要是她珍重的不丢失,其他的没什么。
但苏家怡看得出,张婕一直不太喜欢宋韵锶,苏家怡问过她,张婕说,这个人太假,苏家怡只是笑笑,推了推张婕,说,你想太多了。
这样的相安无事过了整整一个学期,四人甚至暑假时还约出去一起玩了几次,张荣琛跟苏家怡二人总是被宋韵锶起哄,一开始苏家怡还觉得害羞,到了后来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苏家怡真正知道她的不自在源自于哪里时,是那个她要做值日的下午。
当她快手快脚将窗台擦干净后,蹦蹦跳跳地就往高中部篮球场走去,正喜滋滋地等着张荣琛走上前时,却看到张荣琛刚投进一个球,正洋洋得意地边拉开外套拉链边往篮筐底下的水瓶走去,一直在树下为他喝彩的宋韵锶一个箭步上前,咧开嘴笑着对张荣琛说:“我给你拿衣服吧。”
苏家怡站住了脚,心里有一丝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候张婕小跑着凑到张荣琛身旁,低身拿过水瓶后脱掉外套径直递给宋韵锶,笑着说:“要拿先帮我拿吧,狗琛的自然有苏家怡拿。”话罢,朝苏家怡站着的地方扬扬头示意,二人顺着方向看过去,苏家怡看到了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张荣琛看到苏家怡自然是高兴,二话不说就往她方向奔跑迎上去。
而宋韵锶,在宋韵锶脸上表现出微笑前,苏家怡模糊地看到一丝厌烦,仿佛在埋怨苏家怡出现的不是时候。
看着宋韵锶漂亮的脸蛋时髦的打扮,苏家怡油然而生出一丝自卑,张荣琛喜气洋洋跑到自己面前时,宋韵锶已经笑眯眯地接过了张婕的衣服,张婕回头看了张荣琛二人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
尽管心中已经掀起了无尽波澜,可是面对着宋韵锶每天笑嘻嘻地来到自己身边挽过自己手臂一起上厕所,一起去打饭,一起去做操,一起谈天论地说八卦时,苏家怡就生不起气来。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直到不久后的国庆小长假,祁嘉小姨小姨夫有事外出,他妈妈也要加班,尽管他妹妹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是照顾她的重任还是落在了祁嘉身上。
没有了祁嘉,苏家怡依然睡醒觉陪奶奶买完菜,再睡个午觉后就跑去找汤兆东他们玩。
那天是小长假的第三天,秋风微起,苏家怡咬着新鲜出炉的老婆饼往汤兆东那边走去时,一个红灯的时间,她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张荣琛张婕,还有宋韵锶正在打打闹闹地走着。
苏家怡急忙转身,生怕被他们看见,咬着老婆饼,却没有吞下去。
直到阿梓忽然出现,看着站在红绿灯下背对着马路啃着老婆饼的苏家怡感到奇怪,他探头问到:“阿怡你在干嘛?”
苏家怡一把抓住阿梓的手臂往街道里急速离开,阿梓四周环顾一圈后,哭笑不得地说:“怎么了啊?”
1996年,苏家怡在初尝友情爱情温存的甜蜜时并没有发现一切包裹着糖衣的食物都是难以分辨是解是毒。她曾经尝到过的所有苦涩都是表里如一的苦药,可她当时并为知道,苦口可是良药,让她孤独却成长,甘甜也可是毒药,让她温馨却空落。
天衣无缝
苏家怡高中毕业的那天傍晚,她和张婕走在学校操场上,张婕依然是留着清爽短发,依然是男孩子性格,或者说,她现在就活脱脱一个男孩一般。
她们并排走着,路过张荣琛第一次牵起苏家怡手的篮球场,路过苏家怡曾经每天跑步的跑道,路过她曾在雨中蹲在地上不厌其烦捡落下木棉花的木棉树,二人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应该说二人从初三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后还是走到学校后门时,苏家怡先开口:“我先走了。”
张婕默然许久,忽然对着苏家怡如撕心裂肺般喊道:“我和张荣琛从来没有喜欢过宋韵锶,我们后来只是觉得,跟她一起比跟你一起要过得开心。”
苏家怡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脚上汤兆东送她的白帆布鞋,她只觉得可笑。
“我和张荣琛从头到尾都在想着对你好……”
“你们有吗?”苏家怡忽然抬头,冰冷地看着张婕说。
其实他们是有的。
自那天平白碰上宋韵锶三人后,苏家怡剩下的假期里都闷闷不乐,阿珍跟奶奶叠着元宝时,一边用眼尾瞄着苏家怡,一边小声问奶奶:“这孩子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