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莎听着耳边恶作剧得逞的奸笑,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睁开眼,嫌弃地瞥了瞥对方,默默往另一边挪动,离他越远越好。
“哎哎哎,注意点注意点,掉河里了我可不捞你。”路行易一叠声地大嚷。
祝莎不理他,直挪到距离他安全的地方才停下。
虽然相识不久,但她真心觉得,这个有时候一本正经尖酸刻薄的男人,其实比她更像个小孩。
一天下来,太阳从东边游到西边渐渐往下,天边也燃起了晚霞,红粉得可爱。
路行易将一碗凉拌粉丝端给祝莎,自己吃一碗水饺。
“真是个好地方,有吃有喝有玩,不错不错,下次还要来。”他嘴里塞满饺子含含糊糊地说。
祝莎端着碗嫌弃地闪到一边。
路行易不客气地跟着蹭过来:“咋?我这蒜蓉饺子味可大吗?”
“你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么,不卫生。”祝莎叼着粉丝说道。
路行易举着勺子半晌无语,最后只好强行辩解:“你懂什么,在高级餐厅有高级吃法,在乡下有乡下的吃法,这叫入乡随俗。”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祝莎顺着他的话呛道,一上头干脆直接把筷子伸到人家碗里叉了一个饺子过来,“乡下人吃饭都是互通曲款。”
路行易这回是真的嫌弃地皱起眉头,瞧那架势,恨不得用唾沫星子笨死这丫头,然而憋了半天,出口的却是:“跟谁学得成语,语文老师知道了非气死。”
“要你管。”祝莎吐吐舌头,故意做鬼脸,端着饭碗跑到桌子对面去吃。
过来就啃了一个大西瓜垫肚子,竟然一天玩下来都不觉得饿,要不是路行易坚持随便吃点东西再回去,祝莎能一路挺到家里。
不过,她到底是没忘记自己出来前的打算,可是蓝天绿地玩得太尽兴,她越发舍不得打破眼前的梦境。
所以,路行易驱车开往市区的一路上,小姑娘都是心事重重,不复山庄里的活泼调皮。
到了祝莎自己家的巷口时,她终于下定决心对他坦言一切,今天,将成为她人生里最美好的记忆。
“那个,我,我有话说。”车子停到小巷对面的路灯下,路行易即将推开车门,听到身后小姑娘的声音,又坐回来,眼睛仔细地盯着她。
“我,我.......”明明想好了坦白,可这一刻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祝莎真心实意地道歉,鼓起勇气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看上了我哪里,但是你这个人并不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惹人讨厌,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排斥跟你见面,甚至喜欢有你呆在身边,但是,我不能,其实我骗人了,我是之前为你介绍对象的那个红娘,因为业绩的原因,我编造了身份出来跟你相亲,实际上我,我没有留学,从来没有出国,家庭背景也不优越,我.......”她顿了顿,低下头闷闷地说:“就是这样,如果你能不投诉我,我会很感激你。”
然而,车里却半天没有任何动静,静默了好一会,祝莎忍不住抬头,却看到路行易咧开嘴角默默无声笑不跌的样子。
“我知道啊,”他始终盯着她笑不停,“你是祝莎。”
祝莎:“...........”皱眉疑惑,不知道他这个反应是怎地意思。
看小姑娘迷茫不解的样子,路行易只好再次解释:“我是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祝莎。”
☆、第 38 章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谁。
她叫祝莎,是他记忆里那个眼睛里全是无助却又十分倔强的小姑娘。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八医院的住院部,她拿着一叠检查单据和医生开的其他单子,从一个房间挤到另一个房间,全部人满为患,她急得直哭,却愣是强忍着不哭,最后,在挤到走廊最后一间病房看完后,一把抓住从身边经过的一个高个子医务人员。
“求求你,帮我爷爷找一个病床,医生说可以住院了。”小姑娘对着完全看不见脸的医务人员举起手里紧紧捏着的一叠纸,再也经不住眼泪直流。
口罩上方湿漉漉的眼睛如火一般盯着他,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直抵灵魂深处。
彼时,他是八医院的实习医生,疫情爆发的太快,不是医院的正式员工他本来可以回家,却毅然留了下来,不是因为家国大义,只是身为一名医者的责任。
尽管还没正式上岗,毕竟在医学院呆了八年,谁又能在那种最缺人手的时候安心躲到后方?
套了三层防护服的路行易,透过几乎快被雾气糊住的护目镜,被眼前那双无助、疲惫、焦虑的眼睛攫住,他不经思考就朝小姑娘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自己走。
他知道楼上有间病房刚刚空出来一个床位,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违反医院秩序,但是,那个被延长的可怕时刻,不断向医院涌进来的病人,各种需要用的东西都急缺,尤其一个又一个眼睁睁逝去的生命,任何一个普通的医务工作者,哪一个不是像他一样,恨不得变身超人,希望自己拥有魔力,能救下遍地哀嚎的所有人。
可是,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帮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找到一张病床,让她的亲人能躺上去。
后来,他偷偷替女孩的爷爷补了资料登记,知道唯一联系人的孙女叫祝莎,才十八岁。
最初那段时间整个城市所有医院都几近陷入瘫痪,每个人都套着几层防护服忙得昏天暗地,而最让人承受不住的是,一天比一天高的死亡人数。
身为医院医生,哪个不是见惯生死,可即便见惯生死又有谁能在那种情况下维持淡然,更多的是咬着牙坚持的濒临崩溃。
所以,在外出联系寻求物资,到处搬运了两天后再回到医院,那间他为女孩爷爷找到的病床上躺着的人却不再是女孩爷爷,25岁的路行易第一次尝到崩溃的滋味。
丢脸,羞愧,无力,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心头,他再也受不住一个人躲到楼梯口偷偷地哭。
至少,帮女孩的爷爷找到床位,看到女孩满眼的感激时,他是欣慰的,疫情爆发以来头一次觉得像个残废的自己多少还有点用,可是,他仅仅发挥出的那一丁点作用也维持不住,从没有哪一刻让他感到身为一名医者却是那么没用,过往数不清的荣耀时刻也粉饰不了眼前的现实,现实是,他谁都保护不了。
当天晚上带他的老教授给手下学生群发了一条信息。
“很遗憾在你们即将踏上职业生涯之际是以这样的方式迎接身为医生的第一堂课,但是,孩子们,你们要相信自己,你们的双手将来可以拯救无数生命。现在我们面对的这个敌人虽然强大,但你们千万不要气馁,或许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你们一辈子也忘不掉,但今天我们正在经历的也会时刻提醒着你,你和我们所有人,都是一名优秀的医者,都曾不惜用生命守护过生命,你可以谁都不信,但务必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胜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最终他们那几个实习医生都挺过来了,而唯独老教授没有挺到最后。
在自然灾害面前,面对未知的敌人,生命或许不堪一击,但身为医者却是守护生命的最后希望,所以,病人可以绝望,但医生不行。
老教授教给他的宝贵一课,他一生铭记。
第二天,重又打气精神投入战场,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人,却如命运回转一般重又来到他的眼前。
路行易再次见到那个女孩,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疲惫到极点却硬是强撑,绝望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倔强,这次是女孩的奶奶和她自己。
他刚好负责检视她所在的病房,她没有认出自己,尽管有那么不可察觉地会多关注她一些,但她甚至都不曾留意看过他的眼睛。
她很安静,很配合,乖乖地躺床上,也不看手机打发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睡觉。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对她多关注一些,所以,不意外地,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女孩躺床上发呆时,无所事事的眼睛里其实全是焦灼,为亲人担忧的焦灼。
每天早晨五点左右,天还没亮,医院里最安静的时刻,女孩会偷偷溜下床,趁着值班的人不注意悄悄寻到奶奶的病房,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看到奶奶的脸会不自觉地微笑,然后再趁着还没人出来的时候赶紧溜回去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