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丽贝卡从房间里冲出来,泪水接连掉在地上,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嚎啕大哭。
她的母亲听到她的疑问后,笑了。
她说:“你这小妖怪,我怎么可能爱你?我恨你!要不是你,我怎么被困在这种地方?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这些人嘲笑?他们说我是娼妓——没错,我现在是在做敞开大腿的工作,但在遇到那个混蛋之前,我不是!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害了我!你给我滚出去!我恨你!”
她跑得飞快,我根本追不上。
她一步两格地从楼梯上跑下去,跳进草堆,跑过马路,穿过小道冲进丛林。
她跑进了我们的秘密花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泣,眼泪鼻涕乱七八糟。她嚎啕大哭,无论我怎么安慰都毫无用处。
直到傍晚,她才稍微停歇了一点。她哭累了,肿着眼睛躺在草地上。
初夏的微风中,我看见小杰克迈着小短腿跑进了我们的秘密花园。
很明显,他觉得这里非常非常漂亮,很是激动。他的嘴里叽里呱啦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领口被口水弄湿了一大片。
他指着小溪边的小青蛙,“呜呜”地嘟囔着,既好奇又害怕。
丽贝卡撑起身子,给他捉了一只,放在他小小的手上,他兴奋得尖叫。
他扒在丽贝卡的背上,我们在丛林里奔跑。
我唱着童谣,小杰克也一起哼哼唧唧。
我们的回声在山谷里荡漾。
丽贝卡脸上的眼泪干涸了,终于,她也一起笑了起来。
我们来到河边,这里有大片大片黑色的曼陀罗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小杰克仰望着参天大树,一脸向往的样子,然后指了指树顶,嚷着:“三(three)……三!”
我们知道,他在嚷树(tree)。他想爬树。
若是平时,丽贝卡一定会拒绝他。而今天,她经历的事让她变得疯狂,她同意了。
而这棵树对我而言,同样也是一种诱惑。如果爬上去,一定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妈妈的小房子吧?是不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栅栏里的妈妈呢?
于是,我们一起爬树。丽贝卡背着小杰克先爬,我后爬。
小杰克顺利地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他激动得大叫。
他连话都不会说,也几乎不被允许出来玩,他从未做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他手舞足蹈,似乎变成了生气勃勃的小老虎。
在高高的树枝上,仰头便能看见美丽的夕阳和成群飞翔的大雁,淡蓝色的远山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近,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野和五彩的花田,波光粼粼的河水,低矮的灌木和零星的小房子。树上还有快速行动的蚂蚁,和时不时叫嚷几声的夏蝉。
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妈妈灰色的小房子,淡蓝色的屋顶,栅栏里的大片红色蔷薇,没有发现妈妈。但是这小小的失望,当然没法抑制从内心汹涌而出的巨大喜悦——头一次爬上这么高的树,看到这么辽阔的风景!
“真美!”我忍不住感叹道。
“是啊,我们该常上来看看!”丽贝卡眯着眼睛提议。
“哇哇哈哈哈!”小杰克兴奋地嚷嚷。
他听到了自己的回声,他实在是太兴奋了,继续往前爬。
丽贝卡企图捉住他:“回来!危险!”
而小杰克居然站了起来,他站在树梢,回过头来得意地看着我们。
他在风中笑嘻嘻的,下巴上流着被吹歪的口水丝。
然后,一个趔趄。
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
像是动画片里的情节,他摆了个滑稽的姿势,从树上摔了下去。
“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下周三晚上7点(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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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罪
我们盯着水面,想象着他马上就会浮上水面,冲着惊恐的我们得意地大笑,就像动画片里的情节那样。
但是他落水的地方那么平静,波光粼粼。似乎刚才那噗通一声,都不足以惊起周围的水鸟。
额头的血脉噗噗直跳,双眼发麻,惊恐压榨着我的理智,我的思路越来越不清晰。
我们下水,呼喊他的名字,无人回应。
我们根本不会游泳,但还是努力潜下去,在水里寻找,毫无用处。
小杰克凭空消失了。
终于意识到应该呼救,我大声叫喊,而丽贝卡捂住了我的嘴。
她说:“我们现在不能呼救。”
“说不定他还活着!”
她异常冷静,眼神坚定:“已经过了十分钟,不可能了。如果大人发现是因为我们带他爬树才出事的,我们就完了。我们说不定会被退学。我妈会杀了我的。”
我疑惑地望着冷静到陌生的她,只好答应。我一边找一边哭,后来坐在河堤上,等待不可能的奇迹降临。
忽然间,我浑身都震颤了起来,头皮发麻。
我看见河对面,我的母亲凯瑟琳正默默地坐在河堤上,看着我们。
她一身白,如同可怕的白色幽灵。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从头到尾都看到了!她一定知道是我们害死了小杰克!”我六神无主,恐惧快把我碾碎。
丽贝卡则擦拭着我的眼泪,平静地说:“她只是个疯女人,没有人相信她。”
她拉着我,去小溪清洗手脚。然后陪我回家、洗澡、换衣服。
我们坐在沙发上,玛丽热情地给我们端来甜点和水果。
我拿起葡萄,忽然想起小杰克那圆圆的深色眼睛,手指乃至手臂都开始发抖。
丽贝卡用她微微冰凉的手捉住我的手腕,张口,葡萄落入了她的嘴里。
她湿润的舌头滑过我的手指,我深吸一口气。
我非常吃惊,因为她的指尖明明那么冰凉,但舌头却那么滚烫,而且,太柔软了。
她坐在我身边,撑着脸侧望着我。
我故意回避那双过于漂亮的紫色眼睛,眼神往下看,却头一次发现她嘴唇的形状非常漂亮,嘴角微微上翘,上嘴唇薄薄的,下嘴唇微厚,上面沾有葡萄汁,此刻显得晶莹剔透。
我感觉自己心脏在莫名地快速跳动,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连愧疚和恐惧也被遗忘得一干二尽。
而她以为我在害怕。
她凑过来,轻轻捧起我的脸颊,对我说:“别害怕,莉莉姐姐。除了我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望着她微张的嘴唇,吞了一口唾液,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位渔夫发现了小杰克的尸体。他被冲到了五公里以外的芦苇滩,卡在乱石中。
三天后,人们终于为他涂上了防腐油,捎回梅德镇。那时候,尸体已经变得无法辨认,就连母亲安娜也认不出来了。她认出了他的小褂子,她在他还没出生前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褐色小褂子,她张大嘴嘶哑地哭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嚎啕大哭。她说小杰克失踪的那天下午,她没有锁门,不小心喝了点酒,小杰克就被人带走了,他一定是被人杀害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溺死在河里,还是那么远的芦苇滩!她嘶声裂肺地哭着。有人去安慰她。也有人冷笑着说,她的邻居听到了,那天下午,她的贵客去找她,那时候她早把孩子忘得干干净净,像母/狗一样嗷嗷地发着情呢。
棺材盖上了棺,教堂的唱诗班盯着歌本,中规中矩地唱起了《你更靠近了上帝》。
我和丽贝卡站在小杰克小小的坟墓跟前,我哭个不停,丽贝卡则一声不吭。
我像是魔怔了一样,不断说:对不起。
丽贝卡一边为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明明,死去的是她的弟弟。
※ ※ ※
丽贝卡脱掉了她的高跟鞋,踩着我的拖鞋,走进了我的家。
她欣喜地观赏着我家的餐桌、吊灯、书柜、电视和相册,然后交叠着双腿,舒服地让自己陷入乳白色的牛皮沙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