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秃鹰,其威慑力不及前两者,但却是草原上最凶恶的悍匪,常常几十只成群结队捕杀牧民的牛羊,甚至攻击商旅,专挑幼童掠食,且羽毛厚重,箭矢很难射下。而一旦望风的秃鹰发现有大部队来救,便高叫一声让其他秃鹰四散飞走,被攻击的人想逃逃不了,想杀又追不上,只能任由这些恶鹰催折。
季沧亭深知这草原上的三害,听见成钰要动手时便感到微微讶异,只见他此车厢里拿出那张新做了半年的“雪归”长弓,下了车后又唤人取了一盒羽箭。
“你当心些,秃鹰报复心很重,你——”
季沧亭刚想提醒一下,便见他抬头看了看澈蓝的天空,挽弓搭箭,只听一声新弓被满开的声响,羽箭嗖地一声,穿云裂空而去。
远处一头正啄咬妇女秃鹰,其利爪正抓起女人的胳膊,飞出不到数丈时,忽然暴叫一声,盘旋着坠落下来。
盘旋在天空上的秃鹰顿时大叫起来,利眼锁定这边,怒翼一张便朝成钰俯冲过来。
护卫里登时有人打算架起随身的□□,但成钰已经行云流水地再开一弓,这一次是双箭。
控弦之术属君子六艺,他的动作宛如在文人儒士的校场上一般,沉,静气,意先发,开弦不躁进,收弓不染尘,拒敌于百步外而杀意不显。
厉害。
护卫们大多看傻了眼,只见得成钰除了第一弓外,再来便是双箭并出,连发十数次,那五六十头秃鹰在转眼间便死伤大半,惊慌中四散飞去。
季沧亭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去扯他的袖子:“就你这手神箭还需要本郡主亲自保护?”
“弓术之上,你应不输于我。”
季沧亭道:“我虽能射得下来,可十箭之后便做不到这般稳了,你有这般本事,还磨磨蹭蹭不愿和独孤楼学剑,他知道后又要气到闭关了。”
成钰莞尔,此时那些被秃鹰袭击的匈奴队伍里出来一个额上戴着宝石的老者,他带了三五个身上满是血痕的青壮,刚想行一个大礼,便瞧见是个汉人的队伍,言辞中便谨慎起来。
“我是左日逐王领地的头人绪缇,多谢恩人救命,不知恩人来厄兰朵是行商还是访亲?”
成钰把季沧亭轻轻按回到马车里,道:“大越成氏门庭,应日逐王之邀,特来贵地拜访。”
那绪缇头人听了这般来历,又见了他身旁的随从出示了金文帛书,惊道:“原来是王的上宾,老朽失礼了。我等一行人是为了给王进献西厄兰朵的美人珍宝,若是贵客不嫌弃,便由老朽引路吧。”
“多谢。”
因日逐王喜好大越的汉文化,他领地里的民众多少受了些影响,那绪缇头人见他们队伍多是文人打扮,言谈中又多了几分恭敬。
“……在我们的部落里,能射下一头秃鹰的赐黄金十斤,能射下两头的封十夫长,若能一次射下十头的,不止要封百夫长,还要开一夜的宴会庆贺。贵客看起来文弱,没想到竟能射下这般多的秃鹰,实在是闻所未闻。”
比起使节出访,匈奴人还是对他这般的神箭更为感兴趣。
“把秃鹰清点清点,送回王的领地,王必然十分高兴。”
匈奴人受秃鹰之害日久,一次性弄死这般多的秃鹰,虽立场不同,但也不由得感到十分痛快,正清点见,忽然有个青壮慌慌张张道:“头人,有头鹰好像抓了匹幼狼。”
正试图和成钰混个脸熟的绪缇头人当即色变:“在哪儿?”
越人们并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慌张,不一会儿,一头被射中脖颈死去的秃鹰被扛了过来,绪缇头人拨开它的羽翼,只见它死硬了的爪子间正钳着一头灰扑扑的小狼,那小狼好似刚被抓来不久,精神还正好,嗷嗷叫个不停。
“哎呦坏了,幼狼可是狼群的宝贝,让头狼知道幼狼被捉来了咱们的领地,那是要闹狼灾的。”绪缇头人神色凝重起来,从腰后摸出一把镰刀,“去拿火石来,得把这小狼烧杀了,不能让头狼闻到它的气味追来。”
“且慢。”成钰抬了抬手拦了一下,“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宜如此草率。”
“唉贵客不能有妇人之仁啊,那狼灾可不是闹着玩……”
成钰的神情悲悯如菩萨,道:“然也,此地离日逐王领地太近,成某队伍里有快马,应该埋得远一点。”
第四十一章 西风烈·其三
“……草原上凶险异常, 送到这里便足够了, 莫让季侯担心。”
成钰为季沧亭的离开找了个到远处埋狼的借口,她军令在身, 便顺杆子下坡, 骑着袭光向崤关方向跑出二十里地后,她便停了下来, 从怀里把试图咬自己胳膊的狼崽提溜出来, 戳了戳它的肚皮,打算找个地方放生。
她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石岩,正在夕照下被照出红霞般的光彩。
狼喜欢高的地方,将这小狼放在岩石上, 既可防御鬣狗毒蛇,也可让它的叫声传到更远的地方,很快狼群便会找来。
“算你走运,遇上了我们。”
季沧亭将袭光放在一边, 徒手攀上了巨岩, 寻了个岩石缝隙将小狼放进去。
“躲好了记住是谁把你从老鹰爪子里救出来的。不还是别记了, 万一成个精过来以身相许地报恩……哦你是公的, 那算了。”
小狼犹在呜呜叫着, 季沧亭无法,喂了它一点水和肉干, 算着时间觉得她爹该发现她不在关内了, 正打算走, 忽然感到足下岩石传来一阵细微的、颇有规律的震动。
季沧亭骤然全身紧绷, 吹了声哨子让袭光躲进一旁茂盛的灌木丛里,自己在高高的岩石上趴下来,寻了个视线好的地方观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大批清晰的马蹄响,一杆漆黑的大旗首先出现在地平线上,随后千骑自草原上奔腾而过,目标好似是日逐王的领地。
季沧亭眯起眼盯着那自远方横掠而过的千骑队伍,隐约看到大旗上有字。
近三四十年厄兰朵受贸易朝贡,汉化十分广泛,匈奴王庭自上而下开始使用汉楷,是以她很容易便看清楚,那大旗上写着“兰登”二字。
黑旗镶金边,不是普通部队,是兰登苏邪亲卫……他到底是巧合,还是听得了风声直接去了日逐王的领地?
那成钰……
待兰登苏邪的亲卫队消失在视野里,季沧亭权衡了片刻,觉得崤关那侧就算没有自己,也可有老彭替她顶上守住城楼的职责,便一咬牙,顺着河谷低地绕回了日逐王的领地。
她走得很是小心,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人,待天色渐暮,她远远瞧见日逐王领地篝火明亮,便换上了随身带着的胡服和毡帽。
草原上行军大多需得带一身胡服以免不测,正如现在这般,季沧亭换好了衣服后,等到天色渐渐暗去,将袭光的马饰拉下来遮挡住它额心那抹眨扎眼的红,伪装成普通的猎人缓缓向匈奴营地靠近。
匈奴的领地和大越不同,四面并无城墙,只有牧羊犬书用以示警,连绵的白色营帐坐落在草原上,有万人的规模便是极大的“王”级部落了。
季沧亭以前混进过一些小部落,从牧人那里学得几句俚语,自称是来日逐王的部落里寻夫的,给巡逻的人贿赂了包碎盐块,便成功混了进去。
此时日逐王的领地好似正在举办宴会,不时传来牛羊肉烤出来的油香,季沧亭虽然没顾得上吃什么,正有点饿,但也无暇在乎这个,寻觅了一会儿,她便看见一队熟悉的马车,正是白日里为日逐王上贡珍宝美人的绪缇头人的队伍。
季沧亭心思一转,便趁车夫离开去小解,钻进了队伍末尾的一辆马车,一把将马车里戴着面纱的女子捂住口鼻劈晕了过去。
“……婉婉蕊蕊,你们给我塞的安神药终于用上了。”
季沧亭将一颗立时见效的安神药塞进那女子口中,又扒她的外衫和面纱,趁火光黯淡,把她塞进旁边马厩的牧草堆里,便李代桃僵地坐了进来。
她的动作很轻巧,并无人发觉,片刻后车夫回来了,整个车队缓缓驶入了领地的中央。
那是一个巨大的营地,所有的营帐上都印着日逐王忽卢的族纹,而最中央一顶足可容纳百人的巨大帐篷,则是镶着一圈金边,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耀目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