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贞慕沐(16)

打她记事以来,就没出过和香镇,明明是那样小的一个镇子,她却玩不厌,看不倦,成天和小伙伴们在镇子的小街小巷里跑来跑去,没有繁重的学业,没有苛刻的要求,肆意的童年,离开了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珍贵的宝藏。

顾贞没有一丝睡意,反而一想到马上就能踏上养育她的故土便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变了又变,终于,天空没有了棱角。

和香镇到了。

她背上书包,下车的那一瞬,双脚踏上土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遍布全身,鼻间全是故乡的气息,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身心都融入在熟悉的感觉当中,久违的美好。

她勾起笑,朝镇子里走,一步一步尽是思念。她绕过清洌明澈的溪水,走上弯弯的石桥,走过儿时爱去的“稚子书屋”,路过一排排矮小的房屋,听着熟悉的乡音。

“贞贞!”一声熟悉的叫喊让她停下脚步,循着声音看去,果然是她!

顾贞朝她招招手,喊道:“小恵!”

何恵朝她跑来,两人忍不住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又拉着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彼此傻笑。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还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哎,何恵,你跑那么快干嘛啊!呀!顾贞回来了!”

顾贞这才看到她身后气喘吁吁跟着跑来的石头。

“石头!你怎么又胖了!”顾贞开口便怼。

石头自小听多了,丝毫不在意,反而道:“你倒是瘦了不少!”又念叨着:“原来去一趟城里还能减肥啊!”

顾贞和何恵皆“扑哧”笑出声,打打闹闹地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好像从未分开。

三人吵吵闹闹朝顾贞家走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纳凉的爷爷奶奶,皆是和蔼亲切地说一声:“顾贞回来了!”

顾贞越发笑得开心了。

走至熟悉的柿子树前,顾贞一眼便瞧见了奶奶正坐在摇椅上,手拿蒲扇,闭着眼休憩。

顾贞让两个小伙伴都安静,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奶奶身旁,蹲下身来,刚想拿起蒲扇,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

顾贞反而被她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唤了声:“奶奶!”

“你这小淘气,又想吓我?”奶奶笑道,点了下她的鼻子,“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何恵和石头见了皆笑出声。

顾贞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觉得亲切温馨。

奶奶要起身,顾贞忙扶住她。

“小恵,石头啊,今天就在顾奶奶家吃饭吧!我可是做了一桌好吃的呢!”

“好呀!”石头答应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何恵在一旁笑着点点头。

顾贞道:“你们可是沾了我的光!”

三人说说笑笑,跟着奶奶进了屋子。

顾贞见奶奶要洗菜,忙道:“奶奶!你坐着歇会儿吧!我来洗!”

奶奶笑着摇摇头,“你和小惠、石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知道的……”

顾贞还想说些什么被奶奶制止了,只好应下。

“哎,贞贞,外面好玩吗?”石头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忙问。

顾贞被问得一愣,复笑道:“我是去上学的,哪是去玩的!”

石头挠挠头,又问:“那上学好玩吗?”

不待她回答,何恵先笑出声,嗤笑道:“你就想着玩!”

“我就是好奇嘛……我都没出过镇子……”石头有些委屈。

顾贞看向他,眼神不由有些暗淡,仅一瞬,又消逝不见,“嗯……”她微微沉吟,“外面……很繁华很精彩……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哪些啊?说来听听!”石头兴致冲冲道,连何恵的眼睛里也写满了好奇。

顾贞想了想,把她觉得比较稀奇的所见所闻都和小伙伴分享了个遍。

“到了晚上,整个城市都还是亮亮的……”

“同学……嗯……都很聪明……”

“总之……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世界……”

说到最后,石头满是憧憬道:“以后我肯定要去瞧一瞧!”

何恵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看着小伙伴不加掩饰的向往,顾贞却有些黯然,喃喃:“可是……我觉得和香镇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什么?”他们没听清。

顾贞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对了,马上就高三了,你们……”

这回轮到石头郁闷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顾贞见他脸一下就布满乌云,有些无措地看向何恵。

何恵却也只是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石头抱着小脑袋,低低道:“反正我肯定是考不上大学了……”

顾贞反驳:“这还有一年呢……”

“没用的……我从小就学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贞想起石头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外出打工意外去世了,仅靠微薄的抚恤金根本撑不了多久,母亲受够了穷苦的日子,丢下他跟别人跑了,再没回来过。留他与奶奶相依为命……

顾贞不想小伙伴这么早就放弃了,劝到:“再试试吧……”

“我都想好了,”石头攥紧拳,道:“以后就出去打工,等挣大钱了就把奶奶也接过去。”

顾贞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看向自己道:“你从小学习就好,老师都喜欢你,现在又在大城市上学……所以你可得好好考啊!要是考上了什么名校,我说出去可沾光了!”

顾贞张张嘴,又合上,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都还只是个孩子,却承担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压力,顾贞想再劝他,却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对他好,而不是只是她以为的好,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们,渐渐要开始自己独自的征途了。

有点残酷,却又必须去面对。

聊到最后奶奶走出来,跟顾贞说:“贞贞,去把你范奶奶叫来一块吃,她总一个人的……”

顾贞笑着应下,“好嘞!”

话题至此结束。

当晚,顾贞朝奶奶撒娇道:“奶奶!我要和你一块儿睡!”

“奶奶房里热得很……”

“没事的!”

于是,盛夏之夜,顾贞躺在凉席上,听着窗外叫个不停的蝉鸣,感受着一旁椅子上放着的小风扇吹来的丝丝风。

忽地,风停了,风叶不转了。于是奶奶拿起蒲扇给她扇风,风虽小,却意外地扇走了燥热,她感到无比的宁静,无比的安心。

她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奶奶手拿蒲扇给她扇着,虽然也有风扇,停电却是常有的事,她就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好觉,听到蝉鸣更是心里来气,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哄她,“贞贞乖,快点睡觉,明天醒了,奶奶给你买冰棍吃。”

“真的吗?”小女孩满是惊喜。

“当然啦,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

于是顾贞便乖乖地躺回床上,开始期待天明。

这么想着,她脱口而道:“奶奶,明天可要给我买冰棍呀!”

黑暗中传来奶奶的笑声,“好,好……”

顾贞听着听着,却不经意间留下眼泪来。

她一下抱住奶奶,有些克制不住地哽咽道:“奶奶……我好想你啊……”

一只满是皱纹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

“贞贞乖……贞贞乖……”

翻来覆去都是这三个字。

顾贞的眼泪被这温柔的声音念着,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在爸爸妈妈家住,她也再不想见到那群讨厌的人了,她过得一点都不好,每天都被欺负,每天都想回家,回到和香镇,避开所有的纷纷扰扰,永远也不长大……

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不停地哭。

哭累了,也就睡了。

第二日,顾贞正躺在大树下的摇椅上,好不惬意,便见李奶奶拄着个拐杖走了过来。

顾贞忙给她拿椅子让她坐,问:“李奶奶!您腿怎么了?”

李奶奶丝毫不在意道:“就上个月滑了一跤……”

“这么严重,都用上拐杖了……”

“不是什么大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您在家好好休息!”

李奶奶大笑,“我哪憋的住啊!”

“叔叔他们没回来?”

她摆手,“这点小事还回什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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