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番外(5)

作者: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这回深有体会,整个荷花节上,品园侍卫云集,她和太子相处,总有几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太子自嘲过:“我这个储君当得谨慎,想出禁宫都得劳师动众,干脆就不出去了。”

在司清德的印象中,太子被刺杀过三次,万幸都化险为夷。最惊险的一次是代皇帝祭天,大内高手为保护他,死伤大半,血流成河。这都是明面上的,据传在东宫,也搜出过断魂草和针扎小人之类的蛊咒。

她忆起太子吃粽子时,那几个人冲过来制止,顿觉口燥舌干,可太子当时毫不迟疑就接过,他低头剥粽子,她望见他的脖颈,雪白洁净,似冬日的树枝,一场雪就能摧折它,清脆一响,应声而断。

……刺客们在袭击他的时候,也会有这样残忍而快意的想象吗?司清德离开后,她独自坐了很久,抬起手,像能闻见指间青翠的汁液。

她从《幽窗记》里看过很多命案,但太子路顺祺,才真切地让她感到,生命是如斯脆弱的事。他为她好,想让她住到安适的地方,又替她的前程作出安排……她想了又想,能回报的惟有一册《幽窗记》吧。

帮太子删减一切血腥暴力和秽乱的字句,手抄一份洁本,会不会能让他避免麻烦?就算被人发觉,告到皇帝处,皇帝一翻,并无不雅之处,处罚也会轻些吧。

原本,她是要讹太子的银两的,竟变成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她去拿新出的《幽窗记》第四卷,小贩说:“你倒启发我了!你的洁本我要收五本卖卖看!没准大姑娘小媳妇就想买这种!”

她乐了:“我也就给表妹弄一本,拿给你卖,唐简把我告到官衙,我得赔多少钱?”

“新章没交出来,他绝不敢露面。”小贩啧啧叹,“依我看,他写得最入味的,还是怎么杀人怎么查,但话说回来,没成家的毛头小伙最爱看别的,嘿嘿,别的。”

她端坐桌前,摘录《幽窗记》,停月缝着布袜,埋怨她:“大好机会又被你错过了!我挑布头时听人说,荷花节起码撮合了四对!个个欢天喜地的,说要请太子殿下当主婚人。”

“太子是不会去的,但他听了会很高兴吧。”她将一沓书稿塞给停月,“这布头拼起来不好看,你帮我誊抄五份,我送你新的。”

停月嘀咕:“说好了要挣钱呢?又瞎花钱。”

“钱,马上就有。”为了改写出一册清清爽爽的洁本,她把前几卷拿出来重温,越看越清晰地发现,疑点、漏洞和伏笔不少,若再对第五卷作些猜想,编撰成册,会有人看吧?

书名她都想好了,就叫《与唐简商榷》。他若告官,她就拎两坛好酒登门赔罪。往好里说,若写书的人和书中的唐简性格相仿,绝对懒得告官,那她卖书的钱就成了盘缠,逃婚去也,过几年再设法还他的人情。救急不救穷,他胡子都快拖鸡屎了,人老境界高,一定会理解。

小贩对她的《与唐简商榷》大加赞赏,连拍大腿:“哎哟!分析得好!早该有人写了!公子,你不如帮他把第五卷写了吧?我们发一笔小财!”

在小贩的提议下,她给《与唐简商榷》加了个正标题《幽窗疑云》,署名为城春草木生。两人谈好分账条件,这五册手抄本放在小贩的摊位寄卖,卖多少钱都归她。若卖得好,小贩会找熟人自行付印一百本,再和她四六分,每十天结算一次。

她回了家,一进门就被停月喊住了:“老爷在书房等你半天了。”

父亲和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对坐饮茶,她对老者客气一礼,老者捋着胡须夸她:“女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她入座,细听父亲介绍,家中老仆阿成在集市买粮,老者也在问价,阿成从他的口音中听出是同乡,一问,竟是邻县人氏,两家只隔了十几里路,老者甚至还记得,司清德早年在他家乡当过县令。

阿成和老者熟稔之后,走动得颇密切,父亲得知老者在品园当园丁,便请来相商:“小女年内就要嫁了,夫婿常年客居边关,她也要跟了去,往后啊,这沅京的景致是难得一见了。小女自幼钟情园艺,王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让她到品园住上数日,绘制一册《百花图》?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昔日的父母官对自己口称兄长,礼数有加,老者诚惶诚恐:“司大人,品园位于禁宫一隅,戒备森严,在下虽在品园多年,但人微言轻,请给在下一些时日。”

父亲步步为营至此,真像《幽窗记》里冷静缜密的凶犯,每一步,都在谋划之中。老者告辞后,她径直问父亲:“阿成和他结识绝非偶然吧?还有,太子举办荷花节,也在您的意料中?”

司清德叫冤:“荷花节一事,为父也只有口无心一提,但入品园是得疏通关系。”

她问:“若您想让我在殿下面前,对您或大哥美言几句,只消等他下一次举办节日即可,为何想送我入品园?稍有差池,司家就有风险。”

司清德喝口茶:“节日嘛,一次是佳话,多了就不合适了,太子殿下何必落下骄奢的口实?为父不图别的,只盼将来太子亲政,乃至登基后,还能记着和司家小女有过一段情谊。”

太子的确视她为友,但她一开始就不诚恳,由不得她不内疚。但另一方面,她理解父亲。区区六品文官,在朝中根基浅,攀不上权臣,满腹才学施展不得,正为前路费尽思量,却发觉女儿误打误撞和太子结交,惊惶之后,想维系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司氏一门的前途竟系于自己一身,她穿过木廊,回了闺房。停月已入睡了,她俯身帮停月盖好毯子,满心只想《幽窗疑云》能卖得好些。

不愿嫁一个满心惦记着亡妻的人,也不愿跟他去大风沙的边关,还是得逃婚。

盛夏到来之际,她入住品园。

事情比计划中顺利,她以老者义女的身份,被带去见陈友生,整个品园的园丁都听命于他。哪知一抬眼,她就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在荷花节上,她向他请教过牡丹嫁接之法。陈友生也认出她,那日她和太子走开后,他才得知,方才那个被众侍卫亦步亦趋跟随的,是太子殿下。

既是和太子相熟,岂有阻拦之理?陈友生笑道:“入夏了,园中蚊蝇多,女公子作画时可要注意了。”

她也笑:“那就多画些驱蚊植物吧,据闻品园有上百种?”

陈友生很懊丧:“一度是有的,但有些珍稀品种不适应沅京气候,花了大力气,才存活了数十种,还需再寻些方法。”

她和陈友生谈得投机,几成忘年交,每天跟着他劳作。一开始,陈友生还会劝她走走看看就行了,见她是真心喜欢,就顺着她了。女子装束多有不便,在品园,她仍作男儿打扮,疏枝除虫施肥,全然不在话下。

《幽窗疑云》果真卖得不错,她和小贩分了几回账,神清气爽。她绘画时盘算攒够盘缠就走,寻一座小城客居,到大户人家当花匠,也该够吃饭穿衣了,等到待腻了,就换一座城,世间这么大,总能遇上良人。

七夕节,太子来了。她蹲在牵牛花丛里锄草,忽听见他的声音:“不用跟得太近,我想自己走走。”

她等太子的脚步近了,才直起身,嘴唇嘬出一个唿哨,笑望着他。这招是跟义父学的,他说草丛里常有蚱蜢青蛙等等,先惊走它们,免得被它们吓一跳。品园虽大,但对蛇类早作了措施,她行走其间,从不害怕。

太子绽开笑颜:“你来了?”

她心头一热,他是真心欢喜看到她呢。两人站在花丛说着话,太子说那日回宫,就找到品园的侍卫长,让他留意一个姓司的少年,但半个月过去,侍卫长却说并无司姓少年来问讯。他又等了数日,终按捺不住,过来走走。

她解释说由义父带进来看看,一到黄昏就回家住,并未算在品园的名册内,太子犹豫了一下,问:“今晚能不能例外?”怕她拒绝似的,急急补充,“宫里有夜宴,但父皇大概要去云妃那边,我不想去。”

自从西域来的云妃得宠后,皇后所在的北宸宫无限冷清,连她都有所耳闻,她颇歉意:“可我酒水小食都未准备。”

太子在木椅上坐了:“能听你说些市井见闻,我都觉得好。”

她瞥一眼十来步开外的侍卫们,咽下为他改写《幽窗记》的消息,讲起民间传说。讲了几则,摸到腰间的水壶,喝了几口,发觉太子的目光停在她脸上,非常的专注,她心一跳,挪开眼光去瞧初开的牵牛花,想找点话来说:“陈老伯说,这个品种来自东瀛,名字很雅,叫故都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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