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袖袋里掏出十文钱将将递过去,人群中忽然挤进来一人一马。
牵着马的猫儿面色苍白,一字一句问她:“再说一遍,紫玉从何而来?”
那姐儿乜斜她一眼,无端端有些心虚,立刻仰首挺胸道:“我们姐儿得赏赐,当然是侍候恩客侍候的好,入了恩客的眼。”
猫儿摇摇头:“我不信……”
姐儿冷笑一声:“若恩客大手笔赏姐儿的事情你不信,那我们整条街的青楼,早都开不下去,我们还如何赚几千两的赎身银子?”
四处花灯映照下,猫儿连唇上都没了一丝血色。姐儿怼的快意,更是加油添醋道:
“那恩客可是风流的很,又说家中嫡妻无趣,他好些日子未开过荤,竟是闹腾了一整夜。我这细腰哦,哪里能经得住他的折腾,险些散了架,歇息了两三日才出得了门。”
旁的姐儿听到此处,却纷纷笑道:“怪不得过去三日都未见你出来接客,竟是你那恩客如此了得。你可是受了大苦。”
那姐儿却得意的摆摆手:“他英俊体健,哪里受苦了?快活的很……”
猫儿脚下踉跄,只觉着全身无力,依然嘴硬道:“我不信,他不是这种人,我不信!”
她如此一说,周遭的姐儿方明白,她怕是那恩客的妻妾,唯恐她是吃醋寻来要打人,忙忙劝慰着猫儿:
“这青楼是正经营生,我等从未强逼着恩客进来,这都是男人管不住自个儿的腿。这天下便是没有姐儿,还有旁的女子,男人一样要偷腥,一样要纳妾收通房。都是男人的错……”
猫儿原本已在袖袋中捏住金簪的手一顿,缓缓松了开……
夜风徐徐,迎面吹来,仿佛情郎的温柔的手。
猫儿从酒楼跌跌撞撞出来,眼神迷离,往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一打量,随意选了个方向,便混进了人群。
那卖簪花的小姑娘守在马边等着她,见她未牵马,忙忙唤道:“阿姐你的马?”
见她毫无反应,只得壮着胆子上前,同老黑道:“你莫踢我,我替你解开缰绳,我们一起去寻阿姐。”
老黑烦躁的踢着地面,等着她快些。
小姑娘反被惊得后退几步。
老黑着急,立刻甩着脑袋,想要挣脱缰绳。
小姑娘看出它的心思,终于咬牙上前,踮起脚尖,费力从树上解下缰绳,还未转身,老黑已如风一般追了去。
小姑娘立刻跟在老黑身后,也混进了人群中。
猫儿脚步踉跄,走的不远。
老黑未追几步,便跟在了她身后。
她觉出它在她脖颈边磨蹭,昏沉沉回转头,歪歪斜斜依靠在它身上,打着酒嗝道:“对……还有你,我谁都能忘……不能忘了你,你身上……有我的一滴血……”
小姑娘忙忙上前拉着猫儿衣袖:“阿姐你醉了,不能到处乱跑……”
猫儿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方认出她来,不停歇的摇着头:
“你不能跟着我,你跟着我……会没了命。咚的一声,就撞死在墙上……满墙的血……
我护不住你,我只想为你留一条命,可我办不到……他压的我死死,我办不到……他还不满意,他还要去青楼……”
那小姑娘见她醉的胡言乱语,更不可能松开她,紧紧抓着她的手道:“阿姐,我们去路边歇着,你醉了。”
猫儿仿佛遇鬼一般,慌忙甩开她的手,仓皇爬上马背,被老黑驮着在人群中穿梭,消失在连绵不断的璀璨花灯里。
***
殷宅门前人影憧憧。
下人们进进出出,向主子传达着没有希望的消息。
没有寻见。
没有寻见。
没有寻见。
镇守在府里的殷大人叹口气,同殷夫人道:“想要瞒她,却终究未瞒住。”
殷夫人冷着脸道:“胡姑娘此前既然寻过你一回,你便该斟酌着劝阻王公子。如若你办不到,就不该应承她。”
想着那五皇子的行事作风,又明白自家夫君若是能劝阻,那胡猫儿就更能劝阻。
五皇子想让一个本该死的人消失,谁又能阻止。
她又叹口气道:“她是个冲动胆大的,若还留在江宁便好,若凭着一股怒气离开,王公子又要闹腾,到时你去陪着他闹腾,我一丝丝不会再奉陪。”
殷大人理亏不敢多言,只得沉默坐在椅上。
再过了半晌,却听外间接连传来人声,外书房帘子一掀,彩霞急急道:“夫人,回来了,胡姑娘回来了。”
猫儿忙忙撩开帘子出门,蹙眉道:“人呢?”
彩霞苦着脸道:“她扒拉着树身蹲地不走,她的黑马端地厉害,谁敢靠近便大力踢人。奴婢拼着挨了两脚,却依然不能近身。”
殷夫人急急出了院门,果见自家府门前的一棵挂着花灯的树下,半蹲着个姑娘。
姑娘醉的厉害,站在这处,小风一吹,浓浓酒气立刻扩散开来。
殷夫人心中着急,忙忙站去近前,离猫儿还有一丈之远时,那黑马已打着响鼻,踢着马蹄,气势极其冷冽。
她只得停下脚步,扬声同猫儿道:“外间冷,我们先进府。进去再细说,可好?”
猫儿蹲在树边上,虽不说话,却摇了摇头,并不是醉死过去的模样。
殷夫人当机立断转身同彩霞道:“所有人出府去寻王公子。”
萧定晔回来的不算快。
他寻了猫儿一整日,连城外都已寻过。
待半途遇上殷家的下,匆匆赶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夜风徐徐,他匍一在路口出现,老黑首先就嘶鸣一声。
它只知道它的主子平日最亲近的是萧定晔,却不知害令主子如此伤心的,也正是他。
待萧定晔到了近前,它立刻放心的踱去一边,将守护猫儿的职责让渡给他。
第542章 身世来源(一更)
夜风中,萧定晔的身影风尘仆仆,有几分沧桑。
他在猫儿身畔缓缓蹲下身去,哑声道:“阿狸,我们先进府,可好?”
猫儿没有反应。
他伸手刚刚触及她,她便似触电一般,倏地一抖,身子已躲了开去。
他心中一疼,收回手,只低声道:“阿狸,夜里冷,我们进府再说,可好?”
她缓缓抬头,却不看他,只仰头望向夜幕。
浩瀚苍穹星光璀璨,热闹的仿佛这上元节的人间。
她记得她穿来的那些日子,到了夜里,宫里废殿的天幕,也是这般星星点点。
她因为原身是撞柱而死,一连几日脑袋都是晕乎乎。
她经过了最初的吃惊、颓废和自怨自艾,后来认了命,孤身一人躺在炕上,从近旁的一扇破损窗户望出去,虽然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点夜空,可那星光也是一样的璀璨。
她想着那星光如此动人心神,可能这一世也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此后的路却完全不同,她几乎寸步难行。
此时她望够了天幕,缓缓低头,目光便定在了萧定晔的面上。
这是一张极适合上妆的脸。
长眉入鬓,鼻梁挺直,下颌收紧,生气的时候嘴唇紧闭,开怀的时候却能荡漾出最动人的弧度。
曾经这样的一张脸她怎么也看不够。
他是皇子装扮的时候,她看不够。
后来逃亡路上,两个人一起成了野人,她也看不够。
他爱她至深,她也用同等甚至更深的爱回报他。
可后来,事情的走向又一次与原以为的不同。
此时他目光紧紧盯着她,眸中的情绪她看不懂。
或许是爱,是他以为的爱。
可这样的爱,再不能引起的她的心悸。
从今夜起,不,从他夜不归宿的那夜起,她和他之间,就再当不起这个“爱”字。
他望着她,眼中满是疼惜,低声道:“阿狸……”
她摇摇头,道:
“我的生辰是六月十八,我不叫胡猫儿,我不是凤翼族圣女,我没有父母双亡。
亡的是我。
我是异世的一抹游魂,飘荡到了此世间,占据了现下的这具尸身,顶着胡猫儿的身份继续生活……”
离她不远处的殷夫人听得清清楚楚,惊得魂飞魄散,立刻扬声命令:“所有人进府,全都退入内宅,不可有一人在外!”
一瞬间,殷宅门口所有下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守门的门房也跟随众人避去了远处内宅。
殷夫人急急上前,蹲在猫儿身畔低声道:“你醉了,你在说醉话。回去睡一觉,什么都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