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
“我消失一年才出现,祖母、母后他们不知多高兴。若知道过去一年是你不离不弃的护着我,定然对你感激不尽。
三年前你离宫,我已曾强硬表态要退亲,现下再提及,祖母纵然一时不愿,也不会僵持太久。
我先同你正式成过亲,再向朝臣施压,谁敢再将家中女子塞给我,莫怪我心狠手辣除了他家官位。”
“就这般简单?”她疑惑道。
“就这般简单。为夫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我,该下狠手时绝不心软,怎能受朝臣摆布。”
她便点点头,重新枕去他肩窝,眯眼半晌,方道:“……娶我一个不能生养的女子,还要专宠,哪里有你说的那般简单。你怕是要经受狂风暴雨一样的诘问与反对,我心疼你……”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坚定道:“你放心,谁也不能把你我分开,皇祖母和母后都不成!”
她听着他这分外笃定的话,缓缓点点头,搂着他沉沉睡去。
夜里飘了整夜雪。
第二日五更时分,外间忽然起了一阵急切脚步声,踩得积雪吱呀尖叫。
那脚步声到了门边,却又离开去,远离一阵,又到了近处。
猫儿被那兜兜转转的脚步声吵醒,从床里绕出去,先替萧定晔掖好被角,方披着袄子前去开了门。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肆意吹进来,彩霞站在门口悄声道:“王夫人,那克塔努,怕是有些不好了……”
猫儿心下立时一惊,强忍着惊慌问道:“如何不好?你慢慢说莫着急。”
她回头看了看床榻位置,掩了门拉着彩霞站去外间,贴着墙根避风,追问道:“他怎地了?”
彩霞轻声道:“奴婢去黑市里寻到郎中,于夜间带过去时,克塔努因背伤已高烧不退。那郎中守在监牢半晌,束手无策。”
猫儿着急道:“怎地会束手无策?你不是说要寻医术精湛的郎中?”
彩霞苦着脸道:“监牢里人多拥挤,腥臭难闻。克塔努不能趴着、也不能躺着,只能蜷曲在墙角。这般环境如何养伤?”
猫儿自然知道监牢里的环境不好。她昨日去探监时,他面如金纸,可说话还算清晰,虽说不太好,可还远远没到“不好了”的程度。
她知道坐监不是坐月子,她想要将克塔努捞出来,就不能总是在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上去为难殷大人。
若招惹的殷大人起了厌烦,却是得不偿失。
可她没想到克塔努的身子坏的这般陡。
她立刻同彩霞道:“你等我,我同你一道去。”
房里没有点灯烛,猫儿摸黑换好衣裳时,萧定晔已睁开眼,依靠在床头旁观。
她上前要再为他掖被角时,瞧见他睁着眼睛,忙低声道:“克塔努有些不好,我得去监牢里看看。你好好睡,天一亮我就回来,不会在外多耽搁时间。”
她转身要离开,他已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外间雪光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显得他眉目幽深,目光中别有意味,猜不透悲喜。
她略略使力挣不开他的手,便耐着性子同他道:
“你若未受伤,我定然是要将你从被窝里剥出来,强逼着你同我一起去,不能让我一个人受苦。
可你伤势才略有好转,不好走动。你乖乖等着我,我尽快回来。”
他一瞬不瞬望着她,终于张口道:“如若我说,我舍不得你为了旁的男人让自己受冷,你可愿守在房中?你不是郎中,纵然去了也无用。”
她便站在了床畔,在黑暗中与他对望。
虽然她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然而她几乎能想象,他眼中的冷意有多浓。
此时不能同他对着干。他还有伤在身,克塔努的事情她又要央求她。特别是,她知道他也是心疼她。
她便放和缓了声音,上前坐去床畔,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拖着长腔同他商量:“那该怎么办?你是人家的夫君,你要为人家想法子啊!我又不是女中豪杰,怎能处处逞强……”
他摩挲着她手掌中的硬茧,被她这样说着反话撒娇,心下有了松动,道:“让阿蛮同彩霞去跑腿,阿蛮跟着殷大人多年,知道该如何处理。”
猫儿只得点点头,前去吩咐过彩霞,又道:“一定要让阿蛮想法子寻一间空监牢出来,好让克塔努养伤。”
彩霞想着哪能那般容易,却也并不说破,只转头吱吱呀呀踩着雪去了。
第532章 一个人的道理不是道理(二更)
辰时初刻,外间风雪不停歇。
猫儿侍候萧定晔用过汤药、涂过膏药,两口子用过早饭,方各自打发着时间。
萧定晔一连几日坐的难受,便下了地站去桌案边上练字。
横平竖直,铁画银钩,手上虽持的笔,面上却是指点江山的沉稳。
在外逃亡一年,他的收获同猫儿并不一样。
猫儿是锤炼了胆量,磨炼了勇气,锻炼了思维。
过往一处一处的艰难,于她来说,是她和萧定晔一同经历的一处磨难,是一个一个的点。
可萧定晔却是将这些点连成了一条线。又将一条条线扩大成一个面。
那些过往的经历,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的勾勒出他三哥的阴谋、以及为了夺权可能采取的行动路线。也让他明白,他三哥的力量何处强势,何处薄弱。
只在床榻上躺着的这几日,他甚至已经想出了多个反击他三哥的方案。
若起了战争该如何做。
若没起大战又该如何。
他现下只是手持一直笔,面对着一张白纸,就那样负一只手在背后,无论内心有多少波澜,面上却收敛的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
只有专注和沉稳。
猫儿却做不到他这个境界。
她无论怎样在房中踱步,隔上一刻两刻,踱步的终点都会停留在半开的窗前,目光顺着鹅毛大雪望向院门。
如若阿蛮或者彩霞带回来消息,她能最快知道。
再过了一个时辰,萧定晔开口唤她:“我画了一幅画,你来看看?”
她缓缓将目光从院外收回来,踱去他身畔。
与桌案同宽同高的一张纸,黑墨或浓或浅的勾勒出山川河水。
她其实不会赏画,但她也明白,他心里有江山,画的定然是大晏的山山水水。
他在一旁笑道:“许久未动过笔,实在手生。若将紫毫换成狼毫,再有上好的潭江墨,兴许还要好一些。”
待他说罢,又起了兴致,在画中留白处挥毫写下一串草书。
那字迹连成一片,神闲张狂,有如放海之势……猫儿一个字都不认得。
他看她默默望着画纸,没有多余的神情,对待他的画,甚至没有对待院里那扇门的专注。他面上终于有了些情绪:
“看不懂,对不对?你虽然读书少,也该趁着平日有空多学学圣贤之言,好过站在窗前发呆。”
他觉着他的话太过冷硬,又找补道:“日后你当了皇后,便是充面子演戏,腹中有些才学,演戏也会更像些……”
她心下微凉,抬眸望着他:“你遇上我时,我就是被打入废殿的小宫女,挣扎在温饱线上。你怕是忘了?”
他心下有些烦躁,轻轻道:“没忘,只是随口说说。”
话语虽云淡风轻,终究却将手中笔管子往桌上一撂。
笔头“啪”的一声磕在桌上,一团浓墨立时甩去画纸上,将山清水秀的大晏河山,涂抹的狼藉一片。
彩霞同阿蛮在晌午时分才送来了克塔努的消息。
“大牢里实在寻不出人少的牢房,阿蛮后来去求着衙役们腾出了一间值夜的耳房,才将克塔努抬了过去。那处耳房里有火盆,有床榻,条件比牢房里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猫儿站在房门外,于大雪中追问道:“人呢?病情可已好转?”
彩霞点点头:“郎中替他剜去腐肉,缝合了伤口,涂抹了药膏。阿蛮不好托人煎药,自己守在监牢里熬药。这种时候最怕伤风,郎中说只要三日不死,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猫儿听得心惊胆战,握着彩霞的手真诚道谢:“好在有你同阿蛮,否则我真分身乏术,要着急的一头撞死。”
彩霞心中想,这不都是你自找的?你不惦记外男,同你自家汉子和和美美窝在房里,不比什么好?
她心中想着在平度府时,她立下的功劳其实算是猫儿让给她,便也不愿袖手旁观,只将猫儿请向偏僻处,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