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拍去身上灰尘,抢先去打开门,扶着大门主进来。
大门主含笑望着萧定晔:“圣夫好睡眠。”
萧定晔倏地想起,每日这师徒二人,要前来给他扎针、熬药。
他忙忙道:“我现下好了些,我梦中想起来……”
只这短短几息,他脑中忽的成了一团浆糊,梦中看到的所有一切,仿佛被一片浓雾吞噬,他再用力去想,又剩下一片空白。
库狄郎中蹙眉道:“王公子,你想起了什么?你倒是说呀?吊的一手好胃口。”
萧定晔苦笑道:“一瞬间就忘的一干二净。”
他从床榻起身,快手快脚洗漱过,等门主为他诊治。
大门主将手指搭在萧定晔腕间许久,移开手指,转去按压他太阳穴处的脉络。
指尖血管气血充盈,弹跳有力,比前几日显见的好了许多。
大门主点点头,心中对自家圣女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瞧着她是胡闹,每日将这位圣夫气的面红耳赤,未成想果然有些成效。
等大门主开始扎针,萧定晔方问道:“老先生唤晚辈为圣夫,莫非在下果然是贵派圣女的夫君?”
大门主自上回被假圣女忽悠去了广泉府,所经之事险些将圣药门面子丢光,这位老头便意识到:
自己虽然在医术方面有极高造诣,可在判断何事有利于门派、何事不利于门派发展上,并无什么高明之处。
好在他活了大半辈子,又积累了一些人生智慧。
广泉府之事令他悟出来一个道理。
在对待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方面,有懂得藏拙。
又称,装糊涂。
此时这位老狐狸面目呈怔忪状,作势想了想,道:“圣女吩咐族内人如此称呼公子,至于公子是否真的同圣女成亲,我等却并不知晓。”
萧定晔追问:“贵族圣女成亲,难道就没有什么信物?”
老狐狸“哎哟”一声,又道:“此事属下却不知晓。或许有,或许没有。”
他拿出个令人十分信服的证据:
“王公子这几日也该发现,我家圣女性子跳脱任性,不受约束。她凡事不按规矩来,定亲成亲自然也极可能无信物。
至于其间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圣女本人才知。”
大门主敢把什么事情都往猫儿身上推,自有他的道理。
猫儿此时不在隔壁房里。
事实上,昨儿晌午,圣女就已大张旗鼓的搬出了这竹楼,住进了斜对面的小楼。
隔了这么远,诡道门又没有“顺风耳”之类的神器,他就不怕圣女翻脸。
日头缓缓高升,等萧定晔喝完汤药、用过早膳,早霞早已散去,天空澄净的仿佛一片海。
他踱出房门,下意识的转去隔壁房。
待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里间空空,意识到那位圣女已经搬了出去,想起昨日她的愤愤,以及他和她的吻,以及后来招来的她的痛骂。
他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斜对面那栋小楼。
小楼二层位置最好的一间房,房门紧掩,只半开着一扇窗。
偶尔有下人端着红漆盘从房门里进去,须臾后又出来。
再过了不多久,房门一开,站出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
辰时的日头打在她身上,她全身皆是凤翼族的装扮,一头乌发光洁的梳在脑后,辫成数条发辫垂下,显得又英气又俏皮。
姑娘眸光微转,一只手在额上搭了个凉棚,便往此处望了过来。
他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倏地跳进房里,躲在窗帘后望着她。
他此时想要收回他最开始的判断。
她不难看。
相反,她极耀眼。
耀眼的如同她身上披风所绣制的一只大凤凰,金丝银线,在日头的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飞上九重天,傲视整个凡世。
此时其余几间房的门主都已出了房,簇拥着猫儿下了楼,各自骑上马,缓缓往山寨而去。
萧定晔立刻跟了上去。
他想的明明白白,无论眼前的圣女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她都是打开他过去记忆的那把钥匙。
纵然这把钥匙难用了些,却也只是唯一的一把。
他不能放手。
四条腿的马速不快,他用两条腿,勉强能缀在众人身后。
他眼睁睁看着沿途的寨民在遇上她时,是多么的恭敬与激动。
也看到她时而威严接受寨民跪拜,时而亲切与寨民交谈。
他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这样令民众敬仰的女子,怎会自甘成为他的贱妾?
她图什么?
他脑袋又有些疼。
她和他的关系像迷雾中的迷雾,他以为他拨开了一层,却又有新一层蒙了上来……
第418章 不如愿(二更)
萧定晔毫不犹豫的缀在猫儿和众门主身后,却无人理睬他。
到了午间,众人停下来在寨民家中用饭时,才有人端来饭菜给他。
用过午膳,借着众人还未上马的机会,他凑上前去,勉强挤进人群,唤着她:“云岚姑娘,可能借一步说话?”
她转头望着他,目光中早已没有他初初苏醒时的关心。
她冷冷瞥了他一眼,转头同其他人道:“你等不必跟来……”
百媚门门主忙提醒她:“小心他动手动脚!”
她立刻从发上摘下百变金簪,十分直白的扭出匕首的那一端,握在了手中。
午时阳光大盛,可空气依然有些冷冽。
换息间,已明显能瞧见口鼻呼出的白雾。
猫儿有些伤感。
已到了十月,她和他一路行来,过了七个月。
长久的七个月,到了如今,两人又到了这种陌生境地。
他自然是没有错的。他是个病人。
然而她的耐心已消磨见底。
这山寨看着岁月静好,然而谁知哪一日醒来,颈子上方便可能悬着一把刀。
凤翼族的某个门主,会笑嘻嘻的同她道:“我们收到了消息,原来圣女身畔伴着的男子,竟然是位皇子啊……”
她和他缓缓往前行,行到一片农田里,庄稼的小苗还没有脚面高,近处也无树,没有人能偷听墙角。
她微微蹙了眉头,望着他道:
“等回了山寨,你走吧。趁着还未落雪,一路往南行,再往北走。最北边有一家你的亲事,你老岳丈是个人才。”
他怔怔抬头望着她,迟疑道:“你不同我一起走?”
她摇摇头:
“我此前是你的妾室,后来已不是。我现下同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自然没有和你一起上路的必要。
你的双亲和其他几位妻妾,都不知你在此处,她们不会来此处寻你。
你唯一可能等来的,是你的三哥。他恨你,要杀你。”
他立刻望着她面上神情。
平静中带着些许悲伤。
不像是在说谎。
他心下有些莫名的慌张,追问道:“为何一开始你想要同我相认,并未要让我单独离开?”
她沉默半晌,低声道:“那时,我对你和我的关系,没有想通透。”
他反问:“那现下,你是已经想通透了?”
她缓缓点头。
过去她数次起了和他分开的念头,也曾付诸过行动,之所以失败,一是她放不下他,二是他舍不得她。
在昨夜之前,她还执着的想着刺激他快快恢复,然后同他一起离开,继续前行。
然而昨夜她想了半宿。
老天让他忽然失了忆,说不得便是一个暗示。
暗示她,这是她和他分开的最好机会。
他不会纠缠,她也能因失落而减少了不舍。
至于记忆,其实她何必纠结于他的失忆。
她只要将他的事情说清楚,尤其是事关要害之处。
他只是失忆,而不是变傻。他能分辨那些事情的真假。
然后他还能继续奔前程。
他的失忆,对他的未来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且,他忘记她,反而对他更好。
她做下这些决定,并不是因为她是圣母,想牺牲自己,去成全他。
她和他其实一直都清楚两个人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那是一条死胡同,是一处断崖,是一口枯井。
只是两个人情浓,总是想得过且过享受当下,不愿意去思考未来。
可回避不是办法,未来总要到来。
长痛不如短痛。
近三年前的一场分别就已经证明过,分手其实分别给了两个人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