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谄媚着过去,等着听训。
他并未说话,只伸出手指点一点他的唇。
含义十分明显。
是要她主动。
她重重呸了一声,吆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雁过拔毛,没那么好心。”
他便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色,赞叹道:“月亮好大啊!现在就回去坐在马车上赏月,更是惬意。”
她心中默念几句佛号,方忍下想杀人的冲动,掰着他脸主动贴了上去……
仿佛只过了一息,她便离了开去。
他心下有些遗憾。
她板着脸道:“可能请萧大侠当一回护卫远远守着?”
当然不成。他旧话重提:“缝裤子的事……”
她牙吆的咯噔响:“缝,今夜就缝。”
他面上一笑,做了个“有请”的姿势,同她一处前行几步,方在离水池不远的一块大石上坐了,转过身去,老老实实赏着月色。
接近半盏茶的时间,耳畔才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偶尔传来姑娘舒心的喟叹声。
不知过了多时,哗啦啦的水声开始移动,是渐渐放松的姑娘前后游水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并不催促她,自己躺平在大石上,喃喃道:
“去年我带兵卒外出练兵,行的是山路。到了夜晚,宿在一处河畔。
那河也像这般清澈,能看到水中倒月。兵卒们累了一整日,看见河水似发了疯,下饺子一般跳进去。
等再出来,那河水便浑浊不堪,整整一夜都未澄清。
我那时想,可惜了清澈河水,如果你瞧见,一定很喜欢。”
他声音低沉,仿似在同他自己说。
冷不防她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才不喜欢水,有一年大冬天我掉进金水河,险些没了命。”
他转过头去,见她浸在水中,只露出脑袋和手臂,攀扶在巨石边上。
一头青丝洗的干干净净,贴在她背上,被沁凉河水浸泡过的面颊仿似白玉。
他不由探出手去,抚上她面。冰滑面颊上,几道细微疤痕一触而过。
他的心微微抽痛,低声道:“等进了广泉府,一定要好好为你治一治伤。”
她并不领情,转身游走。
月光打在水面上,她肩胛骨上的一双纹绣凤翅清晰可见。虽说被郎中割破的伤口已愈合,却留了疤痕。
一侧凤翅如断了羽翎,再也扑腾不起来。
他曾说过多少次,想护好、要护好、能护好的姑娘,自从结识他,前后四年,并没有被护好。
此时他心尖上的人还在水里欢腾的游动,一时缺了心眼,以为暗夜中他什么也瞧不见。
他却没有唐突之意,只一心想为她守护好这难得宁静的瞬间。
逃亡路上的片刻安宁,太过宝贵。
弯月渐渐移了位置,夜色越加晦暗。
猫儿终于舍得离了水,又将她酸臭的衣裳重新披上身。
层层叠叠里,她选了一些能穿的,丢了一些破成碎片的,最后可惜的叹口气:“这些布洗干净,其实还能拿来缝鞋垫。走路没有鞋垫,还是有些硌脚。”
他心下怜惜更甚,只觉着自己算什么男人,自家媳妇儿跟着他,都混到了捡破烂的地步。
他上前牵着她手,终于应下她几日之前的要求:
“日后不论你我如何,都将思眉楼列为皇商,阖宫上下,太监、宫女都必须用你的妆粉,让你赚的盆满钵满。这些破烂不值钱,我们不心疼。”
猫儿一甩他手,重新回到不理会他的状态,无垢一身轻,神清气爽的负手前行。
他不由道:“缝裤子的事……”
她转头乜斜他一眼,冷哼一声而去。
他不由吆牙切齿道:“胡猫儿,我就知道你惯于过河拆桥!”
猫儿板着脸强调:“花,花掌柜!”
……
夜里风景独好,两人一路缓行,离车队渐近,却见那处火光闪动,人影憧憧,喊杀声一片。
萧定晔忙忙拉着猫儿伏低,竖耳静听,低声道:“看这动静,怕是山贼要劫车队。”
他嘱咐道:“我前去看看,你切莫离开。”
她立刻拉住他:“闲事莫管,万一招惹上危险……”
他抚一抚她面颊,安抚道:“危险处便是机会,这回我让你站在人前大大方方吃兔肉,再也不穿酸臭衣裳!”
抽出腰间软剑,凌空一跃,便向火光处而去……
第327章 记吃不记打
四更时分,血腥味还在林间飘荡,四周却终于恢复了安静。
守在车队四周的护卫还未撤离,车夫们已经开始粗略的查探货物损失。
“瓷器伤了一箱。”
“白米被抢走两袋。”
“布匹被抢走一箱。”
车夫们的查探结果一一报出时,领队已为伤了手臂的萧定晔包扎好了伤口。
领队拉着萧定晔不撒手,满怀感激之色:“若不是壮士临危相救,我们人和货损失巨大。”
萧定晔自谦:“出门在外,路见不平是人之常情,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远处一阵脚步声跌跌撞撞而来。
护卫们正要拔刀相向,萧定晔立刻阻拦道:“自己人。”
火光憧憧,从密林中钻出个衣衫褴褛的女疯子。女疯子往或躺、或站的人群中急急梭巡一圈,认出了血湿了半截袖子的萧定晔,呜咽一声便向他扑过去。
他含笑迎向她,向她眨眨眼:“只伤了皮肉,没有大碍。”
众人方知女疯子和男壮士果然识得。
猫儿掀开他衣袖,见被包扎好的伤处已有浅浅血迹渗出,立刻红了眼圈:“这算无大碍?什么叫有大碍?和他们一般躺在地上起不来,才叫大碍?”
领队看向萧定晔:“这位姑娘是壮士的……”
“媳妇儿”,“小姑姑”。
两人齐声回答。
领队一愣。
“小姑姑”,“媳妇儿”。
两人又换了个口径。
领队又是一愣。
萧定晔忙道:“其实她是在下的……小姑姑,出行在外,说是姑甥关系,又要解释一回各自的年纪和辈分,实在麻烦,故而对外宣称是夫妻。”
领队理解的点点头,对着猫儿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姑娘的外甥有勇有谋,以一人之力打跑数十个山贼,果然是我大晏好儿郎。”
猫儿并不领情,看看他伤处,不客气道:“这是他犯贱。”拉着萧定晔转身便要走。
领队不妨这位姑姑竟是个不讲道义的,忙忙拦住二人,指了指天色:“月黑风高,你二人单独在外,若再遇上山贼,可极危险。”
萧定晔便拉着猫儿温和道:“小姑姑莫着急,我们歇一歇再上路。”
领队便觑空拉家常:“深更半夜,你二人怎地会出现在此处?”
萧定晔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叹口气道:
“不好隐瞒大哥,小弟同姑姑原本外出探亲,却被山贼抓进山寨里关了近两月。
白日听闻山贼们预谋劫车队,小弟全力和小姑姑逃出来,本想向各位大哥提个醒,却终究迟了一步。”
领队感慨道:“兄弟大义,大义啊!”
又问到了关键处:“以兄弟的一身功夫,怎会被山贼捉去?”
萧定晔一滞,猫儿立刻接上:“还不是他……大外甥太过孝顺,只剩的一块干粮给了我,他自己饿的头晕眼花,毫无抵抗之力,才失手被擒。
我二人觑空逃出来,遇到前方一条河,才知道河里的鱼可以吃。就是因抓鱼果腹,是以才耽搁了脚程。”
又叹口气:“谁知依然没拦住傻外甥,让他干上了路见不平的傻事。”
恨恨瞪一眼萧定晔:“伤了手臂,你活该!”
他见她一番扯谎将借口弥补的滴水不漏,不由微笑看她一眼,继而叹气道:“小姑姑有所不知,手臂伤了是小事。可偷藏在外甥身上的银票全被山贼搜走,身无分文,猴年马月才能到沧州啊!”
猫儿听闻,立刻脱了鞋子要拍他。
领队见两人衣着濡湿、破烂,形容狼狈,与“遇上山贼”和“捉鱼充饥”十分相符,更是将两人的话信了九成。
他心下一喜,忙忙道:
“小兄弟要去沧州?不瞒你说,我们这车队原本是要途径沧州,现下沧州被封城,我等只好绕山而行,先到广泉府。
小兄弟若不嫌弃,可与车队同行,先去广泉府落脚,再图后事。”
萧定晔便有些为难,瞟了猫儿一眼:“我这位姑姑自小锦衣玉食,若跟着马队颠簸,吃用差了,她要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