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得意,不由转头瞧着他一笑,惊觉几番移动下已坐在了他身畔。
风中不再只有水汽,仿佛还带着一股极轻微的铁锈味。
那气味无所不在的笼罩着她,她一时有些怔忪,心下又陡的涌上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只微微和她的理智挣扎了一小会,脑袋一垂,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装了半早上的高冷终于松懈下来,微微偏头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叹气轻声道:“你要我怎样对你,你才会心甘情愿跟了我?”
他放下鱼竿,候在边上的下人自觉上前提起半桶鱼,悄声问道:“公子想吃何种口味?”
他垂眼望望她,压着声音道:“一尾清蒸去刺,一尾煮汤……多加生姜去腥……”
……
猫儿这一觉,原本该是个回笼觉。
后来睡成歇晌。
再后来,险些睡成与世长眠。
待她醒过来时,夜幕已挂在天际。
漫天星光与一轮皓月交相辉映,将天际点缀的热闹纷繁。
白日的蝉鸣被夜里的蛙鸣替代。
水边阵阵清风徐来,令人越加慵懒。
猫儿伸了个懒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喃喃道:“真美……”
耳畔有个极低的声音道:“醒了?”
她不由偏头望过去。
远处点了灯烛,光影投了过来,只照亮他半边脸。
就只这轮廓分明的半边面颊,她都很熟悉。
他比她高的多,那时候她在御书房上值,每当夜里下值,他在半途等她,远处的宫灯照在他身上,她行在他身畔,往往只能瞧见他半边脸。
她知道他左脸比右脸柔和,没有那般肃然。
她当时心怀着要欺骗他感情的愧疚,常常不由自主行在他左边。
看着他柔和的神情,她便想着,若是日后他发现了她骗他,他这般柔情的一个人,应该也不忍心让她惨死吧?
后来她伴驾去了皇陵。
后来她独自进了山,被凤翼族人割开了手腕……
她白日睡的太久,此时刚醒,不知身在何处。
这漫天星光多像他从玉棺中救她出来,抱着她逃出山洞后的天空。
那时黎明将至,然天上的星子却同样灿烂。
她以为她要带着遗憾独自赴死,上天却听见了她的临死祈祷,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她立刻扑上去搂着他颈子,拉着哭腔道:“猫儿不见啦!她们一刀割下去,猫儿滚落,不给我留念想……”泪水已淌了满脸。
他将她圈在怀中,看着她睡了一个白日,明明知道她现下怕是说的糊涂话,心中却又狂喜又绞痛,只紧紧搂着她,不停歇的安慰道:
“我们再套,再去套圈……”
她却将脑袋从他胸膛前挣扎出来,泪眼婆娑道:“没啦,我后来找了许久,再也未看见那样的一只猫……”
他忙忙帮她擦拭着眼泪,轻声道:“会寻见的,会有的……”
然而他从未见她流过这般多的泪。
他不停的擦拭,她的眼中又不停歇的流淌出来。
最后,他终于倾身上去,用长长久久的一个口勿帮她止了泪。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站在凉亭边上,不知该近还是该退。
下人最后低声问道:“公子,可要摆饭?”
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声音,立时打破了梦境。
猫儿身子一陡,便想起现下她是谁,她在哪。
她往外一滚,却不知她此时实则半躺在他怀中,而他则靠在躺椅上。她干脆的掉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咚的一声。
身畔立时出现一只手要扶她,她已手脚并用、扑爬连天冲出亭子,待再想收力时已然来不及。
一声响亮的“扑通”声后,她结结实实的泡进了池水中……
第248章 心火(一更)
客房收拾的十分整洁。
猫儿沐浴过,换好干净衣裳时,房中已送来饭菜。
一碗白饭,一份清蒸鱼,还有一碗煮的极浓的鱼汤。
送饭的是位姑娘。
姑娘望着猫儿一身宽大男装,解释道:“一时寻不到合适夫人的衣裳,好在萧公子在此处备有衣裳……”
猫儿低低“嗯”了一声。
她能闻出味儿。
姑娘笑道:“夫人先请用饭,待用过饭,如若司徒师父醒来,再带你去见师父。”
她没说萧定晔去了何处,猫儿自然也不想知道。
她低头扒拉白饭的时候,姑娘便一瞬不瞬的暗中观察她。
猫儿察觉出目光,抬头望过去,姑娘便笑道:“夫人为何只吃白饭?”
猫儿只摇摇头,并不说话。
半晌却又奇道:“司徒老先生怎地睡了一整日?”
她声音嘶哑刺耳,姑娘听不明白,只笑道:“夫人对病情有何疑问,待见到师父,自去问他不迟。”
猫儿只得又低头扒拉了两筷头白饭,取了茶漱过口,方站起身。
那姑娘也不多言,只带着她出了客房,一路蜿蜒曲折到了会客厅,方道:“夫人先请等上一等,我这边进去请师父出来。”
她拐过屏风,向屏风后的一个人瞥过一眼,又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后面的一间房。
房中除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先生,还有肖郎中和萧定晔。
姑娘上前行过礼,将她所观察的一一道来:“胡夫人用饭时,只用过两口白饭,旁的菜一眼未瞧。”
用过饭后,一路前来,沿途所经之处,夫人虽面露好奇,却始终未发一眼。”
她最后总结道:“夫人机警、多疑,不轻易相信人。”
萧定晔疑道:“她若不易信人,为何又愿意跟着你前来?”
姑娘摇头道:“这也是令我纳闷之处。”
年已九旬的司徒老先生抚了抚长须,缓缓道:“我们再等等看。”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汉子进来,禀报道:“徒儿方才躲在屏风后,瞧见夫人从未碰丫头送上去的茶水。
丫头见她坐着无聊,欲请她去逛园子,被她连番拒绝。”
司徒先生一笑,抓起一旁蒲扇道:“走,老夫前去会会她。”当先往前而去。
肖郎中悄声同萧定晔道:“观人观心,师父不止医术好,观人也极有一套。
所谓对症下药,今日既然来了,便让师父顺道看看夫人到底是何种人,省的殿下瞎忙活。”
方才在凉亭的那一幕,所有暗卫可都尽收眼底。
胡猫儿是如何同萧定晔先一刻还亲亲我我,后一刻便投了河,诸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继而晕晕乎乎。
这是啥人啊,一没饮酒,二没被下毒,精神如此分裂,简直要把殿下逼死。
萧定晔只得跟着肖郎中前去,待临近前厅时,却有些踌躇,脚步一顿,便钻进了屏风背后,完全忘记了一大早他给自己立下的“高冷人设”。
肖郎中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去了厅里。
然而他不过落后了几步,此时厅里已开始了微妙的僵持。
司徒老先生提出要诊脉时,猫儿不伸手臂。
肖郎中忙忙上前,同猫儿道:“师父是自己人,夫人此前中毒,制解药时,师父便出过大力。”
猫儿闻言,方行了个半礼,低声道:“有劳。”探出了手腕。
老先生还未摸脉,当先眉头一皱,转首四顾,问道:“你等谁能听懂她说话?望闻问切,老朽问出去,怎知她到底说什么?”
猫儿忙忙道:“我能写字。”
老先生眉头再一蹙:“去,将萧家老五唤来。”
肖郎中只得转身,几步行到屏风背后,站着再不动。
萧定晔见再躲不过去,只得先悄声叮嘱肖郎中:“如若她见了我就要跑,你们可得将她拦住,免得又掉进水里。”
话毕,方整一整衣衫,将手负去背后,装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模样,昂首挺胸出了屏风,上前朝司徒先生深深一躬,朗声道:“晚生有礼……”
又同其他几人一一见过,最后方转头看向猫儿。
猫儿立刻偏开头。
他内心长舒一口气。
好在她没跑。
没跑,就还好,有同她打破尴尬的机会。
老先生同萧定晔道:“你这小媳妇儿的破锣嗓子,老朽完全听不懂,得你来中间传个话。”
萧定晔忙忙道:“自然自然,小媳妇儿的话,晚生勉强能听懂,能听懂。先生请。”
老先生摸过脉,将猫儿眼底、喉咙、面部检查过,频频摇头道:“心火重,心火太重,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