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想想明家所住之处离高家并不远……
他忘不了当年杨姝招出来的供辞,杨姝在高家的时候还曾依稀收到过郑王府的人给她的传信,但自从她前往军中照顾太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信件。
如果说青衣人跟乱党有瓜葛,那有着相同络子的明慧,或者说明家也有问题,当杨姝在高家呆着的时候,方便传信给她,同时又能不留下线索的,同乡的明家完全有可能做得到。
而如果明慧是郑王府那一路的,那么明家在接到秦王府提亲的消息,然后立刻搬家,似乎也能解释了。
明慧是断不可能嫁进秦王府的,什么美人计摧毁整个秦王府不可能存在,就像杨姝到了军中以及进了宫之后就隔断了联系一样,一座王府的规矩能大到你可能进去之后一辈子也出不来一两回。
关键是秦王府只是个宗室亲王,纵然手上如今也掌着两个屯营,但却基本上接触不到朝廷核心,明慧便是嫁过去,极大可能也不过是白白损失一个人,还不如嫁入一般官邸来得有用。
晏衡想到此处又不由扭头看了眼暮色,不知道今夜去往娼馆,是否能揭开这谜底?
朝廷上的事李南风插不上手,高贻的难处也只能寄希望于晏衡,晏衡去见金三的时候,李南风则在听杨琦说起他近日盯梢裴寂的进展。
“裴公子每日早上会上集市买些菜肴,自己做饭,洗衣裳,打扫屋子和院落,手势非常娴熟,做饭的手艺应该也可以,属下闻到味道觉得还挺有食欲的,然后他洗衣裳也讲究,内外衣裳都分开洗,有时候边干活边背书,日子看着挺惬意。
“期中他去过铺子两次,核了一次账,对了一次单,何姑娘说他上手非常快,教了他一回做账,他后来就整得很明白了。
“还去过一次会馆,会馆里有两三个他相熟的举人,每每相谈甚欢。对了,他喜欢吃酱芸豆,好像也挺懂酒的,不过很少喝。”
李南风撸着怀里喵喵直叫唤的狮子猫,觉得杨琦连裴寂喜欢吃酱芸豆这种事都盯出来了,足见是盯的够细的。她道:“晚上呢?”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杨琦压根就没弄明白李南风究竟盯裴寂是盯的什么,但是看她近来提到裴寂时神色已不是那么轻松,隐约也猜得一点。
便也说道:“裴公子晚上睡得早,戌正就熄灯了,寅时末刻起,很准时。”
李南风手停在猫脑袋上,片刻道:“继续盯着。”
杨琦答应着,利索去了。
李南风望着窗外,手下继续,忽然猫儿凄厉叫起来,她低头一看,原来猫崽子的耳朵不知几时被她提溜在手里了。
……
入夜的京城少去了日间的喧闹繁华,裴寂天黑闭门,坐于窗前看起了书。
烛光熠熠,光影浮动,四面渐渐只有了虫鸣的声音。
戌时梆子声响起,他起身洗漱,随后回到房里熄灯。
窗外树影微动,他站了一会儿,支腿坐到床上,手搭着膝盖,幽幽地望着夜空。
忽然一个人自厅堂里走进来,到了跟前躬身行礼。
裴寂看向他:“徐先生坐。”等他坐下来,他往下道:“我这院子也不安全了,徐先生可要小心。”
“我知道。是余沁瞅着安全的空当才让我进来的。”徐幽自怀里掏出一卷纸卷,“公子让姑姑带的话属下已经收到了,目前又查得,昔年王爷出事之前,灵帝的确曾经暗访过晏家。”
屋里没灯,纸卷也看不清。裴寂接在手里,问他:“哪里查问到的?”
“灵帝时行人司司正,是如今的翰林院学士梅允的父亲。”
裴寂静默片刻,说道:“王府出事之后不久,驻地军营就有甲胄失窃。约摸一个月后,郑王府被人递折子弹劾。驻地军营的长官又是晏晗的堂甥。
“灵帝既去暗访过晏家,那么失盗的那批甲胄出现在郑王府柴房,通过谁办下来的,似乎很明显了。”
徐幽未出声,显然是认同这番话。
“但是为何崔哲搜集来的所有卷宗里,却没有提及晏晗李灼丁点?他们不该这么干净。否则的话为何他们都会在牢狱里被灭口?
“李晏两家当时在朝廷的地位虽也不弱,但比起如今却差距甚远,灵帝还忌惮不到他们头上。何况,如果是忌惮两大家族,为何事后又要给他们平反?”
徐幽望着他:“崔哲奉命修的是前朝史,搜集的未必有那么全面。”
裴寂下了地,赤脚踩在地板上:“年代久远,的确是不太好查了。”
“属下会尽力的。”
裴寂停在窗前,说道:“你觉得李晏两家会知道多少?”
徐幽凝眉:“这个不好说。”
裴寂拿起桌上的笔道:“前阵子靖王府办喜事,晏家祖籍那边靖王两个叔父就没来。晏家这边大约要好些,因为李存睿在家族里素有话语权。
“不过李存睿作为读圣贤书长大的后辈,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对这桩世仇释然。
“他们一日不怀疑这世仇有问题,便也一日都不会怀疑到李灼和晏晗的死还有别的问题。”
徐幽神色微动:“公子莫非是想把这些披露给李晏两家?”
裴寂望着幽幽夜色,注目良久道:“我只想知道答案而已。”
第505章 我的“东家”
徐幽跟上前:“可是这风险太大了。公子当三思。”
裴寂没有动,从屋里看过去,他背影像是嵌在昏暗夜光里的一副剪影。
“公子身份殊然,高衍虽推倒了灵帝,但他终究是新朝君王,如今赵室所有宗室子弟在他手上均无善终,李晏两家均是高衍的拥趸,公子若向两家披露此事,岂非是羊入虎口?这三家可没有任何一家有理由容得下公子!”
“韩拓时刻想要蚕食掉咱们的实力,拿我当傀儡。林复差一点就死在他们手上,如今什么情况你我无从得知,而林家大姐是早就死在姜图手下了。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我们也无法牵制住他们。”
说到这里裴寂看向窗外:“这几日我这里也有人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姜图的人,如果是,那我们很被动。”
“姜图并不知道公子在京城。”
“若不是他,那就是李南风了。这几日她往我这儿走动的也多了,她若怀疑我,于我也很不利。”
裴寂的声音跟他的脸色一样,埋在夜色里让人分辨不真切。
徐幽默了下,说道:“属下已经着人去金陵打探过,没有听说李南风在金陵有什么友人与公子长得相像。
“其实就算是有,小孩子的长相也不可能与成人相似到哪里去。据公子所说,李南风在乍见公子之时就反应颇大,确实可疑。
“公子确定,她真不是对您生出了心思吗?”
裴寂静立着:“不是。”
徐幽沉默。而后道:“即便被动,也还有退路,若铤而走险,替王爷复仇的事就再也不用提了。请公子权衡。”
裴寂良久未语。
徐幽又道:“若是李南风有怀疑,那么按照姜图他们的作风,一旦有不妥,便会先解决。”
“解决李南风?”裴寂扭头,“你想多了。”
“她也是李家的人,这没什么不妥。”
裴寂沉默良久:“在拿到确凿证据之前,她只是我的‘东家’。”
徐幽凝神:“公子……”
裴寂拉开抽屉,取出一卷纸道:“城里风声目前是冲着姜图那边去的,你先把这个给他送去,这是咱们答应他的,不能不做到。至于他能不能送出城转交韩拓,就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他那边不安全,日后少跟他接触。”
徐幽颌首。
裴寂又嘱道:“姜图此刻应在馆中,你约摸也就半个时辰能完事。去过之后,记得差余沁到我这儿回个话,报个平安。”
徐幽又应下,出了门,踏着夜色里乘上马车。
夏夜京城的街道,稀稀落落还有人声,裴寂望着远处灯火,眼底清冷。
……
燕京到泸州两千多里,往返也得到六月底了。
而六月,算起来又该是她染病的那段时间。
前世识人不清,错看了程淑,后来总不至于再那么眼瞎,裴寂的事情她没有倒回去想过,当然也是因为乱党在前世并没有被撕出破绽,很多事情当时都觉得顺理成章了。
她仍是看不出来裴寂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她想,一个着意克制着文章锋芒的人,一定是有他的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