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番外(184)

李挚衙门里活没干完跑回来的,这会儿又回衙门去了,她扭头唤来梧桐,让她立刻又找人去给李挚送个讯。

李挚在衙门里,这个时候却已经知道了。

他意欲直接先往都察院去,想了想半路又折回来,往文华殿方向而来。

李存睿任职吏部尚书,按说平日在六部衙门办公,但他又官拜太师,皇帝时常传他议事,十分不方便,便将外朝文华殿这一带,毗邻亲军卫衙署的院子划给了他作理政之用。

从内务府回来后李存睿就在公事房里没出去,历代织造局都是个油水衙门,少不了一些银钱往来,因着差事特殊,朝廷虽每每三令五申,也无法杜绝。

因此在提督人选的斟酌上就得费好一番思量,孙易芳是皇帝少时同窗,既然选中他,自然是可靠之人。

事实证明这几年杭州送上来丝绸也确实按时按质从无差错,这次桑蚕减收,织造局压力大情有可原,谁能料到居然就在他手上闹出了底下官员以次充好这么作死的事情?

李存睿拿起桌上看过不知几次的胡宗元的履历,再次看了一遍之后皱紧了眉头。

“禀太师,世子来了。”

李存睿嗯了一声,将履历合好塞在怀里:“让他进来。”

李挚跨门迈入:“父亲,听说都察院那边方才接到了杭州织造局状告胡宗元与胡宗亚的状子,不知父亲可知情?”

李存睿望着他:“都察院如今什么情况?”

“来人是织造局负责与生丝商接洽的小吏,状子上说因为胡宗元兄弟扰乱行情,横行霸道,引得无数生丝商人闭市抗争。

“以至于如今织造局根本收不到生丝,然而织造局那边因胡宗元有永王府撑腰,又不敢拿他如何,因而一个月前趁胡宗元兄弟押船进京之时,织造局便也召集了这批商人联名书写了这份状子,同时进京告状来了!

“据说都察院那边接了这份状子也是坐不住了,方才把内务府的人也请了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也还是会报到您这儿来。”

毕竟他管着吏部。

李存睿想了想,起身道:“那我先回府吧。”

李挚微顿:“父亲这是不打算理会?”

“既然证辞证人都有,那便禀公办理就是,还来问我作甚?”

李存睿说着已经抬腿出了门。

府里也开始迎冬,下晌冯氏让管家带着人刷门漆,糊窗纱,堆菊山,娘家嫂子又来串门,见李夫人闲着,又结伴往正院来坐了坐。

抹了两手牌,冯家太太被家里来人叫走了,这边厢妯娌俩唠了唠家常也就散了。

李夫人这一日过得跟平常没有两样。

李存睿回来时,她正坐在窗前抄王安石的诗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在印花香笺上,半点磕绊都没有。

“夫人雅兴。”李存睿走到她身后,细看看之后点头道:“嘉兴高家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李夫人微笑放笔,起身道:“怎么你也来损我。”

“这怎么能是损你?这是实话。”李存睿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桌旁坐下,说道:“我还记得当年母亲跟我说,打算聘你为我李家新妇那会儿,我暗地里还慌了一慌。

“我可有兄弟三个,母亲要是乱点鸳鸯谱,把你聘给别的老大或三,那我可要不依不饶了。”

李夫人略窘:“哪有这么夸张?咱们婚前,可没有见过面。”

“怎么没见过?”李存睿道,“你忘了那年金陵松山寺庙会,我们两家在街头相遇的事了?”

李夫人恍然,但也不以为意:“那也不过是偶然见了一眼,话都没说过,也不算什么。”

李存睿道:“那是你傻,你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没看上我。要不是两家坚持,我们今时今日哪里能对坐在这里说话呢?”

李夫人被他闹的颇有些不自然,别开脸道:“大白天的,让人看到了笑话。”

“谁敢笑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我李家的人,谁敢看不起你?”

李夫人原是随口一句,不想引来他这番应答,心里蓦然一荡,抬起头来。

面前李存睿目光炯炯,十几年烽火岁月蹉跎,他早已经不如少时俊美,但目光里的专注却能融化人。

李夫人垂下头,把桌上杯子倒扣进盘子里:“几十岁的人了,无端端说这些,真是让人臊得慌。”又道:“你不是挺忙吗?怎么还有闲心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第248章 阴暗的心

李存睿豁然笑了,随后敛色道:“我是回来避风头的。”

“这话怎么说?”

李存睿神色逐渐凝重:“永王府继太妃的娘家侄儿,那个叫胡宗元的这次犯事了。”

李夫人微顿,垂眼道:“跟我好像没什么相干。”

“是不相干,但他今儿居然唤我姐夫,还让我救他。”

李夫人抬头,面肌痉挛了一下:“他姐姐是谁?你怎么就成了他姐夫?”

“我也是这么说,”李存睿缓声道:“我说我夫人没有同胞姐妹,我岳母娘家也不姓胡,我生怕回答错了,听到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夫人神情松了松,看到一旁的美人捶,拿起来给他轻捶着右肩:“不要理会他们,咱们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李存睿捉住她一只手:“你不好奇他犯什么事吗?”

“不好奇。”李夫人道。完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忙,当闲话说说也行。”

李存睿把手松开:“早几个月胡宗元进了杭州织造局。这次是负责押了趟丝船进京。

“结果那船丝绸竟被他暗中掉了包,大约是打量着内务府的人瞧不出来,又或者看在今年生丝减产的情况下能蒙混过关,数量名目都对,就是没有一匹是质量对版的。

“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告到了皇上那儿。”

李夫人唇角噙着冷意:“那是活该。这京中但凡是个官,谁能没见过丝绸?何况内务府。”

“可不是?所以皇上大怒,把他押进了大牢,这边厢事情还没眉目,杭州织造局那边告状的人又来了,原来这厮在杭州为非作歹竟不是一日两日。”

李存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夫人身上。

李夫人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半晌才回出一句:“是么,那他真是倒大霉了。”

“只不过他在我跟前喊冤,说是有人陷害他。”

“那你相信么?”

李存睿未置可否:“倘若真有人陷害,能做出这么大手笔来陷害他的人,我想也一定也是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

“如果是他作恶在先,那么天道总有轮回。”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

“只是可惜了杭州织造局那些人,这船丝绸胡宗元若交不上来,不光是他们兄弟得死,孙易芳他们只怕也要受连累。”

李夫人捻紧桌下流苏:“是胡宗元自己一个人犯的事,又关织造局何事?胡宗元既然有永王府撑腰,那就应该由永王府来收拾这个残局,难道偌大一个永王府,连一船丝绸都凑不齐吗?”

她站起来:“若是永王府不出面,胡家不也还有田产家产吗?也足够抵一船丝绸的。”

李存睿道:“原来夫人对胡家情况掌握挺多。”

李夫人转身,顺光下的李存睿依旧一脸光风霁月,而逆光站着的她却一身的幽暗阴冷。

“我不了解他,父亲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幽幽说道。末了又问他:“我有点饿了,你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李存睿顿片刻,也点点头:“那来一碗粳米粥好了。”

李夫人走向门口。

隔一下李存睿又道:“多放些薏米。我喜欢吃。”

光影晃了一晃,李夫人走出来。

门外阳光正明媚,晃得人眼花。

以这种手段报复胡家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她愿意,她解恨。她虽然表面上循规蹈矩,心底却仍然有块阴暗到伸手难见五指的角落。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恨一个人就恨不能将他死死踩进泥沼的人,却又在拼命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累不累?

当然累,她做梦都想像蓝姐儿那样我行我素地活着,可是伪装得太久,她都已经忘记率性是什么东西了。

她也为自己的阴暗为耻,因为这样看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比当年设法把母亲嫁到高家的外祖父高尚到哪里去,甚至更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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