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CP完结】(3)

春天快到了,不知璧月姐姐会不会一边嫌弃人间污秽一边偷偷游到地面赏桃花,还有那帮小屁孩,教了那么久,究竟有没有掌握放风筝的要领。

好在此去并非久别,报完恩便可功成身退。

虞小满重又打起精神,伸长脖子朝前望去。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好似已经能看见巍峨气派的城门,繁华热闹的街市,还有那救过他的少年清隽温柔的眉眼。

天没亮透便动身赶路,抵达京城刚过正午。

陆府位于城中东南方,迎亲队伍自南门进,不多时便来到通往陆府后门的锦花巷。

新娘子入府,竟不让走正门。

周遭静得出奇,虞小满竖起耳朵,便听得几声送亲的嬷嬷和看门仆役吵嘴争辩。

“我们小姐好歹也是陆将军的正妻,千里迢迢赶来,连个正门都不给开?”

“这是大夫人下的命令,不然你找太夫人评理去?”

……

虞小满的心思跟着虞桃学活泛了,从这小厮一副有人撑腰的态度便可推知,他口中的“夫人”在这个家里有实权。权力更大的便是“太夫人”,按辈分算,应是陆将军的奶奶。

大夫人下令,太夫人首肯,即便陆将军不是正房夫人亲生,未免也太过敷衍轻视。

终是嬷嬷怕惹事率先收声退让。虞村长花大价钱请她送亲,无论轿子里坐着的是谁,把人送到喜床上,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轿子路上走得晃,停得还算稳当。下轿时虞小满险些忘了用盖头遮脸,是虞桃眼疾手快趁他挑帘出门扬手拽了一把,顺带抢了嬷嬷的活儿,扯着嗓子喊道:“新娘子出轿了!”

无人应答。

迎亲的那几位银甲护卫收队离开后,整个院子更显冷清,除却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帮着收拾行李嫁妆,府上主事的一个都没见着。

虞小满被虞桃安置在屋里唯一一张雕花木床上。视线受阻,他只能看见往来穿梭的几双脚,穿海棠色绣鞋的是虞桃,其余两位分别穿藕色和雪青,没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倒像被临时调派来的。

果然,干了不到一刻的活儿,两人就匆忙拜别,说前屋有客人手不够,大夫人让忙完赶紧回去。

人前脚刚走,虞桃后脚就骂开了:“什么人手不够,我看压根就没打算管咱们吧?”

没外人在,虞小满掀了盖头环视四周,见门梁上挂了红绸,窗户也贴了大红喜字,道:“管了的呀。”

虞桃是作为陪嫁丫鬟跟来的,此刻身份还没完全扭转过来,翻着白眼道:“但凡体面点的人家,纳个妾排场都比这大。”

虞小满听得懵懵懂懂,心道村长也没给几件像样的陪嫁,也没脸要求人家隆重对待呀。

不过就算没经历过嫁娶,陆府对于这门亲事的怠慢,虞小满也不至于全无察觉。他只是被即将见到恩人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趁虞桃被嬷嬷叫到外面说话,虞小满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在屋内转悠。

这里应该就是陆戟的住处了。

当年为他所救之后,尚未化形的虞小满数度游到岸边,期盼再见救命恩人。那时陆戟在虞家村附近习武,闲暇时来海边休憩,真让虞小满碰上几次。

彼时陆戟年少,低头望着水里游动的鱼,勾唇浅笑:“你不是上回在岸上搁浅的小鱼吗?怎么,这回是来谢我的?”

鱼形的虞小满摇头摆尾拼命地游,似在用身体语言回答是是是。

少年陆戟觉得他这迫切的模样有趣,一跃而起坐在礁石上,跷起一条长腿,先是仰头望碧空,任海滨新鲜潮湿的空气盈满肺腑,再垂低视线时眼中漾着几分笑意,玩笑般地同水里的鱼儿说:“我叫陆戟,你叫什么名字?”

屋里陈设简单素雅,书桌上堆放着几本古籍,底下压着的宣纸上杂乱无章地写着几排潦草的字。

虞小满化形不久,识字不多,只觉这字张狂锋利,和当年的陆戟一样意气风发,飒爽张扬。

当时有口说不得,情谊无处表,现下虞小满身处陆戟的卧房,想到今晚就能见到他,忽然有些紧张。

生怕自己毛手毛脚弄乱陆戟的东西,虞小满乖乖回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销金红帕子盖回头上,遮住因为期待浮起红晕的脸庞。

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日头偏西,虞桃敲门而入。嬷嬷先前交代过,说丫鬟总待在主子房里不合规矩,虞桃只好隔段时间敲下门,问虞小满饿不饿。

“不饿。”虞小满第五次回答,坐直身体,问,“陆……我说将军,他来了吗?”

虞桃扭头往前院张望:“没呢,刚才那位云萝姑娘路过,说前头摆了几桌,正喝酒呢,一时半会儿估计过不来。”

虞小满霎时松了肩膀,放松的同时又有些失落,轻轻“嗯”了一声

掌灯时分,周遭更静了。虞桃怕黑,倚在门边同虞小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自己家里务农,若不是长兄缺钱娶媳妇也不会把她送到村长家,又说虞家村虽然地方小,不过依山傍海空气新鲜,天气也比这地处北方的京城暖和许多。

将将勾起虞小满对海底的思念,虞桃又换了话头:“欸,你在虞家村的时候,有没有相好啊?”

本朝民风开放,海底的鲛人族亦受其影响,可虞小满听了这话还是无端地羞臊:“没,没有啊。”

“那等会儿陆将……”虞桃拍了下自己的嘴,根据附上规矩改口道,“等下大少爷来了,你打算怎么伺候?”

虞小满忖度片刻,说:“给他打水擦脸,宽衣洗脚?”

虞桃噗嗤笑出声:“你是少奶奶,哪用得着干这些。”

“那我该干些什么?”虞小满没了主意。

“我也不晓得,嬷嬷走前没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虞桃也跟着苦恼,“不过听说那陆……大少爷早过了弱冠之年,他该是清楚的吧。”

虞小满掰手指算了算,按照人间年岁,陆戟已经二十有二,娶亲虽晚,但这种事他也是头一遭经历,说不定也无甚经验呢?

这边虞小满兀自着急,那边虞桃望月叹息:“都说人生两大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洞房花烛到底有多快活啊……”

快不快活虞小满不知道,他只知道等待这件事有多难熬。

他等了七个年头,眼下这一夜竟比那七年还要漫长,他坐得腰僵腿麻,恨不能找条河,回水里泡一泡。

月上中天,困倦席卷,虞桃熬不住回房睡下了。

没人同虞小满聊天,随着意识模糊,他身子歪斜,脑袋抵着木头立柱,面朝窗外挂着灯笼的方向,沉重的眼皮缓缓下坠。

陆戟推开门,目及的便是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坐在床边打盹的景象。

只一眼便移开视线。屋前建有坡道,方便四轮车滑行,陆戟手扶门框,肩臂施力一抻,连人带车上进入室内。

屋内看不见一张椅子,桌子也都改为合适高度,昨日心烦气躁时随手写的字还丢在桌面,边上白日里刚摆的果盘也未动过,陆戟将自己屋里的陈设逐一扫过,面容沉静,不露喜怒。

他是来取东西的。

今日的喜事于他来说甚是荒唐,他本不欲参加筵席,一早就起身打算出门,临到门口被太夫人挡了路,指着祠堂方向质问:“婉儿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成家立业,眼下你伤了腿业是立不成了,妻也不愿娶,难道想让她在地下不得安生?”

婉儿是陆戟亲生母亲的闺名。

那场意外后,去世的母亲成了唯一能牵动陆戟情绪的存在,因而他再三咬牙,终是没避开这场做给外人看的戏。

方才在前院,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官家子弟语带调笑说要闹洞房,还要瞧瞧新娘子漂不漂亮。

不知哪个插了一嘴,说这新娘子是乡下渔村来的,身上怕是还沾着腥味,话音未落满堂哄笑,唯有端坐其中的陆戟眉眼淡漠,如死水般波澜不起。

若是放在三年前,此等言语必定激得他怒发冲冠拔剑相向。

思及此,陆戟扯动嘴角,似在自嘲。

三年前,谁人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

这番假设根本毫无意义。

虞小满是在听到动静的时候醒的。

木轮转动碾压地面的声音,剑鞘触碰墙面的轻响,即便饥困交加,鲛人的感官依旧敏锐,他腾地站起来,警惕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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