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菲利克斯,虽然上次你要求生日礼物只是陪你去散步,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补偿你——一只小狗怎么样?
我有一位朋友家中新添了几只新犬,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会儿就可以把它接回来。”
父亲的话音似乎将菲利克斯带到了遥远的巴黎。他眼前又浮现了那只枣红色小鸡崽,趴在栅栏上瑟瑟发抖的模样。
深陷回忆的他,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在亚布拉罕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明亮。
“菲利克斯?”
“抱歉,爸爸,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我是说不用了,爸爸,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养狗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这份礼物干脆换成‘门德尔松家绝会有狗出现’就好。”
男孩子对着困惑不已的父亲露出了神秘却灿烂的微笑,如同春日的暖阳。
*
阴郁寒冷的冬季终于过去,尽管早春的气温颇有些凉意,但在逐渐恢复曾经光热的太阳照耀下,萌出的新绿和含苞的花蕾,悄然点缀着人们逐渐明朗的心。
而夏洛蒂有些开心不起来。
春天的到来意味着她又要重温一遍曾经的求学经历。但这是十九世纪,没有所谓的科学教育法,天知道贵族正式的家庭教育里要学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二次来到门德尔松宅邸的夏洛蒂掩住了自己那无声的叹息,任命般地跟着仆从走进属于孩子们的单独学习室里。
走进室内,她发现菲利克斯早已就坐在他的座位上。
三张长桌层回自行摆开,缺失的那一边是类似黑板模样的东西。
而菲利克斯就坐在教学台的正对面,属于好学生的最好的位置。
夏洛蒂向他问安后准备随意挑一边坐下。
“嗯,夏洛蒂,这边是瑞贝卡和保罗的位置,那边属于范妮,因为我们的教学层次是不一样的……”
“然后?”
“瑞贝卡和保罗偏向启蒙,而范妮学的东西早已超前……这里,只有我们同龄?”
“所以你明说‘你的位置在我旁边’不就好了吗?”
在男孩子身边坐下的女孩子,十分不理解这种拐弯抹角的思维。
“那下次,我试着不那么委婉?”
“那还真是谢谢你啦。”
对话中止,夏洛蒂开始摆弄桌上的学习用具。
她惊奇地发现,无论是蘸水笔的笔尖还是书写用的墨水,都是她惯用的法国货——J.Herbin,雨果的《巴黎圣母院》的手稿,也是用的这家墨水。
给细致入微的门德尔松家点赞。
侍弄好纸笔,夏洛蒂打量了一番她的新同桌。这位安静的菲利克斯小先生看起来有一些疲倦,她随口一问,没想到倒是得到了他略带羞涩的回答:
昨晚看她的笔记看入迷,不小心就忘记时间。
而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小只小豆丁开始就着笔记里提及的音乐心得展开了你来我往的讨论。
夏洛蒂发现,这个人一说起音乐来,眉宇间的倦色就一扫而光。他的眼睛似乎会发亮,就像北极星一样。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是真的非常热爱音乐啊。
怪不得,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他,最终却选择了坚定地走那条音乐家之路。
夏洛蒂突然对他十分好奇:“菲利克斯,为什么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呢?”
怔愣片刻的菲利克斯也回问了她:“夏洛蒂,为什么不是塞西尔呢?”
*
为什么不是塞西尔呢?
这个提问让夏洛蒂陷入了回忆。
如果此生算是重活一次,或许接受这个名字的一切才是对的。
但人怎么可以忘记自身的来处?那样一定会迷失自己的归途。
“这个名字太老气横秋了,我才不要。”
毕竟“塞西尔”在现代的法国,是相当于“建国”“春花”这样名字的存在,充满着年代感。
“老气?这明明是个很流行很优雅的女名呀……不过我或许可以理解,毕竟我也更喜欢别人叫我菲利克斯,而不是雅各布或者路德维西。”
夏洛蒂复杂地看了眼自我解释的菲利克斯,觉得他一定误会了什么,但却没有说破。
为什么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
菲利克斯从头给夏洛蒂讲述了他姓氏的由来。
祖父摩西·门德尔松的原名是“摩西·本·门德尔·德绍”,在德语中名字里的“德绍”代表着他的出生地或指示他来自哪里。
后来他的祖父成名,便将姓氏变更成了“门德尔松”。
期间,菲利克斯给夏洛蒂讲了个祖父的爱情故事,让她听得入了迷。
“我的爷爷摩西·门德尔松长并不英俊,甚至除了个子不高之外,他还有些驼背。
一次他去汉堡拜访一位有着名叫弗鲁姆叶的女儿的商人。女孩非常美丽,爷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但他遭到了拒绝,因为相貌。
临近离开,爷爷鼓起勇气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和她谈一谈。她接受了爷爷的请求,却没有正眼看他。爷爷有些难过,最后试探着问道:‘你相信婚姻是上天注定的吗?’
‘相信,你呢?’姑娘仍旧只盯着地板。
‘我也相信,’他说,‘在天堂里,每个男孩出生时上帝都会宣布他未来的妻子。我出生时,上帝也为我指定了未来的新娘,但他告诉我,我的妻子会是一个驼背。’
‘上帝,一个女人驼背将会是极大的不幸。求求您,把驼背给我,让她变漂亮吧。’
爷爷说完这段话,弗鲁姆叶就抬起头,她为他所吸引,最终成为了一对伉俪。”
“其实我不觉得你奶奶会因为一句好听的话就下嫁给你爷爷,一定是你爷爷身上有可贵的东西打动了她。
‘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将人一分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上寻找着另一半。’”
夏洛蒂顿了顿,刚要继续,就听见了菲利克斯说出了未完的下句。
“‘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的另一半自己。’这是柏拉图《对话录》里著名的假说。”
“对,可是菲利克斯,你怎么……”
男孩子笑到:“我的爷爷是个哲学家,正巧,柏拉图就呆在我家的书柜里。”
菲利克斯接着给他讲巴托尔迪的由来,这和她的母亲利亚有关。
利亚是丹尼尔·伊其格的孙女,这位腓特烈大帝时期最著名的金融家,给了她一座名为“巴托尔迪”的私人庄园。
后来全家宗教信仰转变,门德尔松这个绝不可能是基督徒的姓氏让亚布拉罕犯了难。他最后决定用利亚最喜欢的那座庄园名字作为新的姓氏,出于某些原因,他也保留了原本的姓氏。
由此,菲利克斯真正的姓,应该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
......
有了类似入学第一天,大家都会向他人介绍自己的经历,磕磕绊绊终于从巴黎到柏林最终变为同桌的两个人,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正式给予对方走进自己世界的资格。
“你好,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我是夏洛蒂。”
“你好,夏洛蒂·德沃克林-让勒诺,我是菲利克斯。”
刚要进门的范妮,见证了男孩女孩极为正式的建交仪式。
她为菲利克斯高兴,却又隐隐有些羡慕——青梅竹马呀,那可是非常珍贵的、令人甜蜜的情谊呢。
第15章 Op.15:是她太天真
和门德尔松们一起学习的日子,并没有夏洛蒂想象得那么可怕。
她本以为会被要求学习很多奇奇怪怪的科目知识,每天都会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但事实是她竟对这一切接受良好。
历史课可以当作故事课,只不过听的都是欧洲国家之间的爱恨情仇;
科学课里的知识目前虽然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来说有些浅显,但看着小门德尔松们好奇的大眼睛也是一件乐事;
数学课的内容简直简单到可以让夏洛蒂幸福地流出眼泪来,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此生是否无意间单方面开启了对数学的好感;
哲学课虽然令人昏沉,但和思想家们交锋的众多来回,好歹可以锻炼意志力;
绘画课完全可以当做休闲时光,这是件非常舒适享受的事,反正还有最小的保罗可以给她垫底;
音乐课不须提,这是她最喜欢的那部分——顺带一说,重温古典作曲法的她难得有了耐心,平静地去解析繁琐的赋格曲,并和菲利克斯一起将对位法变成某种快乐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