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思忽然就想到,上辈子的场景和现在如出一辙。桃李宴快结束的时候,卫容与才风风火火的赶到,意犹未尽的他,也说要去苏府看看。
可是如今的陶九思,却不会像上辈子一样答应的那么爽快。
正在想如何拒绝,卫负雪冷冷开口道:“明日父皇要考校功课,你不回去复习,在宫外瞎浪什么!”
卫容与一拍脑袋,长吁短叹道:“我怎么忘了此事,九思哥哥,我改天再去你府上好吗?”
陶九思求之不得,连连点头道:“学业为重,学业为重。”
酉时已至,桃李宴上喧闹了一整天的人们渐渐散去。
陶九思告别了卫负雪和卫容与,带着一身疲惫,准备回家。
卫负雪想送他回去,可卫念卿突然凑近偷偷耳语了几句,似是有事找自己,耽误了不过片刻,夏开颜和方宗奇早就快走几步,追上陶九思,三人笑笑闹闹走远了。
卫容与左右也没什么意思,便也早早起驾回宫。
卫负雪和卫念卿一前一后出了院子,七拐八绕,两人又在暗街一处小轿里见了面。
卫念卿递给卫负雪一份信,笑道:“父王给你的信,大约是问问你功课如何。”
卫负雪收下信,道:“改日我命人将回信送到你府上。”
卫念卿点点头,又少年老成道:“我听说大哥在桃李宴上一鸣惊人,砸了酒壶,骂了江问远?大哥你曾说太早引起注意,不是什么好事,今日何故忍不住了?”
卫负雪沉吟片刻,缓缓道:“总有些非常之人,会让你打破规则。”
卫念卿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堂哥,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第14章 不祥
陶九思自小跟着老和尚念经,早起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即便今日不用去上课,照旧还是早早起床,烧水泡茶,静坐看书。
虽然卫无月今日要考较各位皇子的功课,陶九思也不慌不忙,悠闲地在家里过了半日,陪母亲下棋,陪大嫂和妹子聊天,完全没把大皇子的考试当回事。
李成明曾经替皇上转告陶九思,希望大皇子粗通文墨即可,虽说当时陶九思很是愤愤不平,可转念一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卫负雪要后台没后台,要靠山没靠山,确实也不宜太出彩。所以二人私下达成协议,以后对外只说学的是风花雪月,从政为君都是一窍不通,希望少招惹卫无月的目光。
故而陶九思此刻十分放心,不出意料,卫负雪一定是最差的那个。
可到了下午,宫里却来人传话,说圣上要立马召见陶九思,连轿子都替他备好了。
正在家逗狗的陶九思,只好换了衣服,跟着进宫去了。
陶九思坐在晃悠悠的轿子里心想,难不成是卫负雪认真答了卷子?
进了正心殿大门,带路的公公让陶九思院内稍候,他进去先通报一声。
陶九思站在院内,发现花圃中不少内侍正在栽花,左右也是要等一会,陶九思便举步上前,想看看在种什么花。
走到近处一看,内侍们在种的竟然是京洛城中最常见的路边野花,陶九思不禁诧异道:“皇上喜欢这个花?”
一位内侍抬起头,见陶九思面目可亲,加上能等在正心殿的都是贵人,于是答道:“培育一株品相上佳的牡丹,要花普通人家几月的口粮,咱们圣上生性朴素,如此奢靡他老人家于心不忍,故而不喜欢那些名贵花卉,就爱这路边野花。”
这话听起来头头是道,不少人听了怕是还要赞上一句好。然而对于陶九思来说,可不是那么回事。
上辈子,他记得皇宫里原本是遍植天下名花,忽然一夜之间,牡丹芍药没了踪影,全换上了各色各样的小野花,当时他不明就里,很是纳闷了一阵,重生这么一回,才知道原来是卫无月追求所谓的“节俭”而令原本娇艳的花朵,一夜之间变作了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垃圾。
当真是本末倒置,惺惺作态。
陶九思对卫无月的观感,自从重生以来,是越来越差。从前立场不同,看见的卫无月也是慈爱宽容的模样,现在站了大皇子这边,竟然挑不出卫无月半点长处。
正在回忆往事,方才进去传话的太监便叫陶九思入内见驾。
陶九思整理好仪容,跟着那太监进了正心殿。今日等着他的倒不是只有个李成明,大卫皇帝陛下卫无月也端坐在御案之后,慈爱的看着他。
卫无月明明和上辈子一样的目光,陶九思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卫无月端详陶九思片刻,慢条斯理道:“最近都教大皇子读了些什么书?”
陶九思考虑一阵,认为卫负雪绝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今日决不可按照真实水平发挥,于是道:“不过是些诗词歌赋。”
卫无月点头道:“喜欢诗词歌赋倒也不失为一桩雅事,”沉默片刻,又道:“大皇子最喜欢哪本书?”
陶九思:“前朝才子王云卷所著的《华夏诗话》”
卫无月再次满意的点点头,对自己儿子爱好文学的行为很是赞赏,看陶九思的眼神也越发柔和:“陶修撰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原本朕指望他有点文墨,懂得忠君爱国便好,如今能偶尔舞文弄墨,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卫无月只当是上次让李成明敲打有效,也觉得陶九思要当大皇子的老师,果然是沽名钓誉,心中立马大定,趁热打铁道:“你年纪小,不知道其中隐情,他学多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一会让成明送你出去,给你说道说道。”
卫无月见陶九思乖乖的束手站在堂下,心内对这个后辈的欣赏之情,又不由自主的溢了出来,心道他沽名钓誉一阵应该赚足了名声,不妨给他安排些别的差事,免得在卫负雪身边蹉跎。
卫无月道:“陶修撰教大皇子,实在是大材小用,我有意让你做文选司主事,你觉得如何?”
文选司是吏部正六品的官,从此路往上走,乃是一条康庄大道。上辈子陶九思也是一边做着文选司的主事,一边给二皇子当着老师。
这辈子兜转一圈,没想到又回到吏部。
陶九思领完旨谢完恩,卫无月又补上一句:“以后不用再去教大皇子了,他跟着陶主事学了近五个月,该会的也该会了,以后便看他造化吧。”
陶九思一惊,忙道:“圣上三思!大皇子现在不过是初通文墨,远远不是微臣功成卸任的时候。”
卫无月眼皮都不太一下:“爱卿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成明你替朕送送陶大人,说说里面的关窍。”
卫无月说完,不顾陶九思口呼:“陛下留步,”立马就出了正殿。
李成明见陶九思一脸沮丧,心中一阵窃喜,但陛下交待的任务不能忘,还是一伸手,道:“陶大人请,老奴送送你。”
陶九思无可奈何的站起身,跟着李成明一起往外走。
李成明身材浑圆,走起路来步子很慢,两人走了许久才挪出正德殿的院门。而且非但步子好似龟行,李成明说话的速度也是慢腾腾的:“陶大人可知道,大皇子生来不祥?”
陶九思一愣,心道圣上原来是要让李成明给自己说这件事。
李成明:“大皇子一出生,圣上身边就有高人看破他乃是鼓的投胎转世。相传,鼓人面龙身乃是钟山山神之子,可惜他为窃药不惜杀害天神,最终自己也难逃制裁,被天帝所诛杀。这些故事不用我说,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陶九思木然的点点头,他上辈子只知道卫负雪出生不祥,并不知道怎么个不祥法,此刻陡然听皇帝身边的心腹提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且不说卫无月竟然相信这等无稽之谈,竟然还安排内侍给外臣讲起,有言道虎毒不食子,天家竟然如此无情。
李成明又道:“鼓乃是上古凶兽,每每现身便有大旱,岂不是大大的不祥?而且就在大皇子出生没多久,东齐便大举侵犯我边境,弄得是民不聊生。陶大人你说,这样一个不吉利的皇子是不是苟且活着便罢了?”
陶九思捏着衣角,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好半天,才勉强回道:“大皇子是龙子,自有神明庇佑,邪祟岂敢轻易投身,这不是自寻死路。”
“你敢质疑皇上?”李成明见陶九思油盐不进,不得不怀疑方才殿内聪明伶俐的陶九思,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