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长星照耀我(8)

那一天晚上,我头一次思考我想要什么,我希望会变成什么,想来想去,只想出两个答案。

中午放学回来的时候,我又在学校门口看见谢蔷惟,白白净净的脸,穿着那么宽松的校服也那么好看。柔软的风,将他的发丝飘起。我迷离地盯着他看,一瞬间,眼睛用力地酸了起来。

那时候,我向他提起了梦想。我对谢蔷惟说,昨晚我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想到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希望自己闭上眼睛永远都不会醒来,不会有明天,不会有太阳,不会有学校,不会有一个叫顾心尚的女孩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我希望自己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我没有说谎。

顾心尚啊,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顾心尚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存在的人。

谢蔷惟眨着大眼睛,他是那么意外,校服的领子系得整整齐齐。他说:“顾姐姐啊,那你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开口的时候,谢蔷惟又把小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白白的牙齿。因为我说:“我希望有人爱我。”

他看着我,没有嘲笑我,只是歪着脖子问我:“这个也算梦想吗?”

“很奇怪吧?”我嘿嘿地笑。

“你真的填了其中一个?”

我快步走在他面前,然后回头,倒头走,我说:“两个都没有填,无论是‘有人爱’还是‘消失’我都没有填。”

“那你填了什么?”谢蔷惟看着我,我的眼睛也直线一样看着他,而我的步子也没有停,一直后退,而他冲我走来,听到他说现在左转,移一下肩膀,我就笑个不停。

“我就抄了前面同学写的那个。”我照办了,身体往左边走,又听见他说右边右边,我又往右边踏步。谢蔷惟现在变成了我的眼睛。

他说:“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我又笑了。

我喜欢这个游戏。我越走越快,谢蔷惟洋娃娃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劝我说不要走那么快,可是我不听,当听见谢蔷惟突然的一句“小心”,我脑袋就已经“砰”的一声了。突然一下子撞到了电线杆。我摸着疼痛的后脑勺,皱眉说:“好像是填了……”

“填了什么?”

他看着我的头发,它已经长到肩膀了,第一次见到谢蔷惟的时候,我的头发比他还要短。他叫我哥哥。我笑了,在阳光中笑了,我说:“我填了画家。”

他也笑了,“这个很好啊。”

我夸张地双臂交叉,“不可能啦,我想都没有想就填的,就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当画家啊?上次我还填了明星呢,你当明星还像点。”我看着谢蔷惟还没有长开的脸,越看越觉得他长大肯定会是个帅哥。我还问了他填过什么梦想没有。

他回答的是警察。他爸爸是警察,长大也想当警察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小孩一切的行为都是首先从大人身上开始模仿的。我看着谢蔷惟水灵灵的脸,可惜道:“当什么警察啊?就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当个男艺人还像话些,靠脸吃饭吧,当然,前提是你不长歪。”

谢蔷惟没有说话,他的书包总是鼓鼓的。他学习好得跟他的脸一样完美。这一次我不希望那里是满满的情书或者巧克力。

我们之前站在操场里,做完了那蠢蠢的早操,校长就要高声宣布要站出来拿奖状有谁,我总是听见谢蔷惟这个名字的,来来回回的看见他走上台,哪个科都占着第一名。校长每次见到他眼里都有花朵。欣慰。毕竟谢蔷惟就是他们想要的祖国的小花朵。

我就是一米虫,总是欠各种费用。老师说我要是这样长大后只能去种田啦,我从没有走过谢蔷惟站的那个位置。他的红领巾那么鲜艳,校服干净整齐。他的眼睛那么亮。我和他是沿着相反的方向生长的,他走在春暖花开的光明大道上,我却渗入这阴冷的黑暗里,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反而习惯这黑暗的绵长与密不透风。

掌声一次次地响,我也在拍。我拍得像在打自己的手。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8)

我爸他死了,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出于自杀。

听说是他把镜子给打碎,往脖子上的动脉一抹,鲜血淋漓地死了。多么不体面的方式。不过他活着也没有光鲜过。

我妈知道这个消息时,把左手的拇指一直抖到脚趾,随后她冲墙上扔了手边最近的一个杯子。碎片一直往外射,像白色星星一样。我当时庆幸她没往我脸上扔,她有时候急了,这样办也不算太破天荒。

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见她掉下两行热泪。我突然很想哭,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一种恐惧夹在我的神经里。就算我爸死了,他的那些欠债也不能勾销。家里真的就剩下我们两个女的。

出事了。

学校里每个人都这么说。

因为那个有钱的女孩在厕所里见到我,说我脏。我当时在洗手。她说别把水给污染了。臭虫。

我没有忍住,把她推下了楼。还说了脏话。

那个女的没死。叫来了她妈,她妈叫来了我妈。她指控说我想杀她。

她妈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她妈很胖,像只猪一样。身上都是金链子。

她们家要我们家赔1000块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们家当然没有,而且她现在还生龙活虎似的,骂我的时候简直可以骂到寿终正寝。

在她们说到“赔不起,那你就自己摔一下”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听见我妈说完“是我们不对……要还的,是要还的……”她就奋不顾身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一直滚,一直滚,25个阶梯发出的声音。

我赶去的时候,见她憔悴地躺在地面上,额头与手脚都是血。我感到极度汹涌的恐慌。我飞快跑到我妈面前,我说妈!妈!

一直“妈”个不停。我的眼泪也流个不停。

你是不是也死了呢?

我刚要扶她,我妈就一巴掌从我脸上扇过去,“顾心尚你这死丫头!我们家赔得起钱吗?我们是烂命两条!”她一个人吃力站起,扶着破了皮的膝盖,“顾心尚!我欠你的!你来讨债的!你和你爸一样都是讨债的!”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9)

我还太小了,没有能力,没有金钱。

我想离开这里。

我看着教室的一侧。把试卷乱七八糟地填上。

星期二的晚上,我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我妈要去外地工作三天。情急之下我竟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婆们。我妈带我去过一次,路线很简单,也不是很远,我步行一个小时就到了。除了他们,我再也找不到别的救命的稻草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我外公外婆的房子附近种着两棵龙眼树。我一进门就闻到了里面喂猪的泔水臭味。外婆干瘦的样子越来越小,她看见我的时候咳嗽了几声。“你来这里干嘛?回你妈那里去!”

我饿得腿发软,而且我走了那么久的路,我从外婆厌烦的眼色中知道自己并不讨喜,只好朝她跪下。我告诉她我妈丢下我走了,我如今无依无靠,现在饿得慌。

可她不搭理我,她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挥着手赶我走,说不认识我这个人。我想不仅除了我妈挺狠心的,她妈也不例外。我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被人倒来倒去的。一种可怕的凄凉漫上了我的心头。

可我已经饿得连人肉都馋了,干脆就是缠着她,没想到她会拿起身边的竹筐朝我身上打,她一边打一边说:“我和你爸妈早就脱离了关系!你这小杂种也是……我就知道她会落到这般田地,我当初就猜到她会不幸的!你看应验了!而你……你走开!你去别的地方死去!”

我很想哭。不是因为我饿,也不是因为我正在遭打,而是因为外婆用一种可怕的目光在看我。

外公来的时候立马推着我离开,不过他心软一些,临走之前给了我十块钱,“以后别再来了!”他是这样说的,然后关上门。其他的,再也没听到半句。

回到家后我的脚几乎废了,检查了一下脚趾处,发现磨出了几道血口子。

我身体难受得异常,头重脚轻,差点站不稳,脑袋越来越晕。

那是比挨饿还要难受的情况。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连走路都一晃一晃的,刚才吐了许多,胃空荡荡的。如今意识差不多要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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