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去买一瓶冰红茶,我知道就快要开车了,可是我还是下去了。我不是特别渴。这几天我都有一些神经病,我不清楚,我总是做傻事。我在小卖部看见自己要搭的那一辆车驶向外边了。
我一点也不难过,不焦虑,我仿佛在看报纸一样。然后我坐在那张板凳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风吹得我有些愉悦。手上的冰红茶因为温度退了瓶身沾湿了我的手。我把瓶子扔到垃圾桶,突然听见有人说XX巴士突然着火,出车祸了。
他们说的正是我之前要搭的那一班。
我感到手心湿了,那不是冰红茶弄的。我居然没有多少吃惊的样子,尽管听到他们说车上的人全部遇难了,尸体都烧焦得不成模样。
我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一直持续下去,并且越来越清晰。我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我觉得自己不会原谅自己,我觉得自己疯了,可是我不阻止这样的自己。我让它发生。
我跑回家,我知道这时候我妈会在厂里工作,之前她说过,她今天要在厂里通宵。我拧开钥匙,在床底下找到我之前因为画画比赛得到的奖金。只有五百块。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够让我在外面活下去。
我心里想的不是往后的吃喝拉撒睡。那一瞬间,我只想要报复我妈,报复谢蔷惟。
我要谢蔷惟,永远永远失去我。
并且我知道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面对谢蔷惟了。
或许之前那些是赌气的话,或许我想的是自己。我还有力气抛弃所有。我想要一种崭新的生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不知道我的过去、家庭,我就像电影情节一样,隐姓埋名。当然,也许,我也会像配角一样。
有人发现我死在又臭又阴暗的排水沟边。我不在乎。至少这一刻。我这么想的。
好了,顾心尚死了。
她在今天死了。
我亲爱的(10)
我把手机换掉电话卡,在那之前看到了谢蔷惟发的消息。我没有回。我想今天的谢蔷惟一定是穿了件白衬衫。
他看书,然后去吃点面包。他今天的太阳穴肯定跳动了不止三次,他揉了揉,还是胀胀的,到客厅喝了些水。今天是周末,今天是我要去外面参加比赛的日子。所以,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心尚,怎么样?到了吗?还好吗?
接着,他等到另一个人的信息。那个人是他爸。
我可以想出来那一天,整个X镇都在讲在那件事。我妈会第一个从厂里冲出来,她的眼睛还没有见着,眼泪就哗啦啦掉下来。我妈会看见那个跟我穿一样衣服的“我”,她面貌模糊,整个人散发着烧焦的像汽油、血液、铁锈一样刺鼻的气味。
我妈会整个人坐在地上,然后抽搐,她哭得像个神经病,哭得狼狈,不可爱。
而谢蔷惟嘛,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
我猜,他根本不敢看我一眼,他一定也在抖,一定也在瑟瑟发抖。
他的手连拿书的力气也没有。
他的脸肯定比死人还要苍白,而且,他不说话。
知道我死了的消息,谢蔷惟那天晚上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期间,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沉沉的梦,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的梦。梦里,好像下雨了。
他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雨,还吹了风,他一直在追一个身影。
“别走。”
亦或是,“对不起。”
忘了。那些已经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离开的人。雨噼里啪啦。像电线杆。
谢蔷惟醒来后,感冒了。
仿佛真的淋了一场大雨,面色苍白。
“觉得你没死,你还在。”
他吞下一片又一片的感冒药,在日记本写下。
“你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我不相信你死了。”
他想了想。
“你一定生气了吧?”
“什么时候消气呢?”
“真的,我真的很抱歉,原谅我。”
笔芯没有水了,但还是用力写着。
“我爱你。”
我亲爱的(11)
因为年轻,所以任性。不懂事。
并且不计后果。
我亲爱的(12)
离开X镇了。我要去的城市离X镇很远很远,在陌生的地方下了车,在车上的时候我甚至一直在睡觉,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不难过,不痛苦。车站人很多,有一些人拿着大包小包,抽烟的、戴眼镜的,讲着乱七八糟的方言。
从未有过的陌生,不知道这条街通向哪里,不知道走左边还是右边,并且知道,就算在这个地方死去,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过去。
哦,今天必须舍弃“顾心尚”这个名字,要叫什么好呢?要不要装作哑巴呢?
这个城市,风好大,衣服像条鱼一样游来游去。
“没有身份证吗?”
“没有。”
“未成年?……我们这里不招。”
他说。他拒绝了。我想一开始碰壁是因为我想的太好了,怎么会去碰那些坐办公桌的公司面试呢。
我在拐角的地方,那里是一家烤肉店,客人很多,桌椅摆到露天的地方,有一箱箱啤酒堆在那里,还有老鼠、蟑螂在爬来爬去。人手明显不够,老板是肚子很大的男人。
“我来应聘。”我说。
“服务员?”
“是。”
“你看起来挺年轻,暑假工?兼职?”
“不是,专职。”
老板散发油烟味,“我们这里包吃住,工资一千五,压一个月工资,干不满半年扣除,干吗?”
明显利己行为。
没办法,“行。”
这是第一份工作,很辛苦,擦桌、端菜、洗杯子,干得直不起腰,因为是廉价的服务员工作,根本不需要真名,而且他们也不会叫你真名,他们会给你取一个前面带“小”的名称,小红小绿,小A小B,什么都可以,只要顺口就行。
干了三个月,我又换了一份工作。
我在酒店当服务员,整理房间,有时候干净点,只有喝过的水杯,遇上麻烦的,床上全是用过的纸巾、避孕套。
“这些人真恶心。”
我跟一个同事在整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他一心烦,就敷衍了事,他会把客人的毛巾用来擦马桶。
有一瓶润滑油只用了一小半,他捡来放在背包里,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女朋友,并且他自己很抠门。
我对他的行为总是感到不可思议,有时候他把手勾到我肩上,他是个应该比我还要年纪小的人,要是不辍学,现在应该读高中了吧。
“寂寞的话,要不要和哥来一炮?”
我用枕头打在他的脸上。他也许认为,我也是那种,跟他所认识的那些女的一样吧。说不上生气。但有时候,大部分吧,会有一阵阵的,“啊,想死”的感觉。
想跳楼。想割腕。想上吊。
想淹死。想出车祸。
想莫名其妙病故。
但,偶尔,真的是偶尔,我会想起“顾心尚”这个名字。
我会想起春日的田野,麦子、大风,想起白衬衫的男孩,他灵动清澈的双眼,凝望我,“心尚……”别说话,别看我。别过来。
那样子,我会为此非常非常难过。
我辞职了。
接下来我在一家面包店工作,没想到一工作就是七年。店长对我很好。
“长星,”店长叫的是我的新名字,“今天会来一个新人带带她哦,她跟你一样是个孤儿,互相照顾吧。”
我在这里给自己编的人生是:孤儿,父母因意外去世,小时候奶奶养大,奶奶去世后,没什么亲戚,就在孤儿院长大,离开那里就是四处打工。整洁简单。没什么需要问下去的可能,大概是盘旋着“她太可怜”的语塞感,再问下去就显得自己不人道了。
来的那个女生头发剪得很短,没什么胸,长得跟男人一样的五官。
她受了很多很多苦。我一下子就感觉出来。
她被毒打过,不是现在,是很久很久的之前,她的手臂有旧疤。有一天她擦面包柜,我在帮她铺油纸。我注意到她的手腕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她以前割腕了,血流得她衣服、裤子都是,后来也许被人救了,或者太疼,太害怕,反正她没死。
在有一次晚上下班早了,她跟我去江边喝啤酒的时候,她跟我透露了一些她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