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无声无息坠地,与尘土纠缠在一起。
少年蹲在麦垛边上,纤弱的手臂环抱自己的腿,膝盖支撑起下巴,模样即委屈又可怜。
霞光染红了天边云彩,夕阳将远处的树林与山峰镀上一层金辉,袅袅炊烟在小河村上方萦绕,风景宛若名家笔下的丹青一样美。
浓浓烟火气息中,还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刚做好晚饭的宋康健解下围裙,喊了一声“平安”之后没见回应,还以为这小子又去趴人家墙头,脸上便见了乌云,“墙头太矮了是不是?明天我便把墙砌高一些,看你怎么爬。”
他来到院子里,并未见到弟弟的身影,更为气恼,翻过院墙,来到张家门口质问张婉瑜:“平安呢?”
张婉瑜边生火边道:“不是回去了么?”
不在自家,也不在张家,那平安去了哪里?
俩人饭也没吃,从傍晚找到天黑,也没找到宋平安,宋康健心绪无法平静,深邃的黑眸里布满了担忧,泫然欲泣。
张婉瑜安慰道:“想来他只是吓唬咱们,不会离开村子太远,我们去找里正,让里正动员村民一起找。”
宋康健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里正家。”
可怜宋平安躲在草垛边上瑟瑟发抖,举目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一点一点增加,却不敢走。
哥哥怎么那么笨,还没找到他?
天色那么黑,他不敢回家。
第16章
在外人眼中,宋平安性子乖巧,从未做过出格之事,谁会想到这样一个乖巧少年也有离家出走的那一天。
宋康健神色紧张,周身散发出不安的气息,脚下布履匆匆,张婉瑜一路小跑方能跟上他的脚步。
行至半路,宋康健忽然停下来,张婉瑜没能及时刹住,撞在男人结实的背上,又被弹了回来,险些摔倒。
她堪堪站稳脚步,问道:“你忽然停下干什么?”
宋康健回头道:“不行,我们不能去找里正。”
张婉瑜不解地问:“为什么?”
原因有些难以启齿,宋康健犹豫片刻,如实道:“未出嫁的男子深夜不归,有损平安名节,男孩子名节受损,影响日后择妻。”
是她疏忽了,没有想到这一层,问道:“那我们自己找么?”
宋康健道:“嗯,平安怕黑,不会走太远,我们自己找吧。”
遥望无垠的天际,漆黑之中暗藏着无形的恐惧,张婉瑜在心中思量,这样的夜色,如何才能快速找到一个人?
“有了。”张婉瑜忽然道:“你回家拿件平安穿过的衣裳,然后在家等我。”
“你呢?”宋康健不解地问。
“去张家牵狗。”张婉瑜丢下这么一句,一溜烟跑到原主以前那个家。
夜色将小院笼罩其中,忽明忽暗的灯火映出一道身影,正在摇头晃脑背诵书中内容。
此人正是张婉瑜的大姐张婉云,十指不染阳春水的秀才。
按照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张婉瑜轻松摸进院子,出乎意料的是,那条大黄狗趴在窝里一声没坑。
以前张老三总是半夜归家,大黄狗早已习惯,嗅到熟悉的味道,便知张婉瑜回来了,懒得搭理她。
张婉瑜:“……”
这家庭地位,狗不理。
作为人类,她也不好与一条狗计较,悄悄走到狗窝旁,摸了摸大黄的头,小声道:“你帮姐姐一个忙,回头姐姐给你骨头吃。”
大黄狗不肯出窝,汪汪两声以示抗议。
忽闻狗叫声,张婉云放下手中书卷,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喝问:“谁?”
无人回答她的话,大黄狗也乖乖闭上了嘴,任由张婉瑜捏着它的嘴巴没有挣扎。
难道是她疑神疑鬼了?张婉云关上窗子,继续挑灯夜读。
院子里恢复以往的平静,张婉瑜将大黄狗悄悄带走,接下来,寻找宋平安的艰巨任务便落在一条狗身上了。
宋康健满眼狐疑,问道:“它能寻人?”
张婉瑜解释道:“能啊,狗的嗅觉比人灵敏,能嗅到人嗅不到的味道,它闻过平安的衣裳,记住了平安的味道,会按图索骥去寻找。”
大黄狗真给她长脸,很快将两人带到麦垛旁,仰头汪汪汪。
张婉瑜给宋康健使眼色:“你去看看。”
宋康健提灯绕麦垛走了一圈,看到弟弟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既兴奋又气恼,按捺想揍人的冲动,唤了一声“平安”。
惊慌失措的宋平安抬起眼眸,确定来人是哥哥,立刻扑到哥哥怀里嘤嘤哭起来,委屈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哥......”
“别怕,哥带你回家。”
人是找到了,可那兄弟俩蹲在麦垛旁不走,张婉瑜走过去催促:“有什么话回家再说,黑灯瞎火的在别人家麦垛底下话什么家常,外人看见了不好。”
事情闹到这一步,宋平安心里头还别扭着,不想见到张婉瑜,躲在哥哥怀里不肯露头。
可是张婉瑜催促了,他也不好一直赖着不走,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答应走了。
他伴在哥哥身侧,离张婉瑜远远的。
张婉瑜只觉得好笑,宋康健把弟弟养成皇子体质了吧?
回到家中,宋康健烧火温水,让弟弟洗了一个热水澡,吃过晚饭,临睡前才问弟弟为何乱跑。
第一次离家出走,心里头有种负罪感,宋平安不知如何交代,抿唇不语。
宋康健问道:“可是张婉瑜欺负你了?”
若是张婉瑜那女人轻薄他弟,他要亲手宰了那女人。
宋平安忙不迭摇头:“不是,不是因为张姑娘。”
“真的?”
“嗯。”
明明是自己逼婚不成,怎敢倒打一耙,虽说哥哥会相信他,但张婉瑜那女人也不是好惹的,他怕哥哥与张婉瑜起冲突,便隐瞒了自己去逼婚那一段,只说自己贪玩忘了时辰,天黑不敢走夜路,这才没有回家。
这番解释没有破绽,宋康健也就信了七分,交代道:“以后莫要贪玩,早点回家。”
灯火熄灭,小山村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宁静的有些可怕。
翌日......
黯夜扯走最后一丝黑纱,天际渐渐转为湛蓝,鸟儿啼鸣,公鸡也不甘示弱洪亮高歌,还有那久违的劈柴声,吵得张婉瑜肝火乱窜。
起早贪黑辛苦劳作一个多月,终于可以休息一天,她想睡到自然醒都不行吗?
时间那么多,何时不能劈柴,非要在她没有睡醒的清晨劈柴吗?
心里刚刚抱怨完,院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人,不由得蹙起眉。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倏地坐起,一拍脑门道:“大黄没送回去。”
昨晚太困睡着了,没能及时送大黄,她那位得理不饶人的老娘若是知道大黄在她这里,肯定会来找麻烦。
唐馨几人推开院门进院儿。
宋康健的余光扫见有人前来,觉着奇怪,停止劈柴,审视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
来人皆是女子,看着眼熟,他在心中思索一番,想起来了,这几人是何穗穗身边的小罗罗。
其中一人昨天来过小河村,帮衬过张婉瑜。听说何穗穗死了,难道这些小罗罗投靠了张婉瑜?想到此处,宋康健抽了抽嘴角,继续劈柴。
唐馨喊道:“老大。老大我们来了,您起床了没有?”
张婉瑜:“......”
这些人都不睡觉的么?咋来这么早?
她掀开被子,迅速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六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几人齐声喊道:“给老大请安。”
张婉瑜:还请安......
唐馨笑着道:“老大我们是来上工的,您尽管吩咐,挑水种田,砍柴做饭,我们都可以。”
话音落,其余几人齐齐点头。
这倒新鲜,打打杀杀之人还会做饭?
张婉瑜问道:“你们谁会做饭?”
举手之人年长一些,二十七八岁,体态丰盈,顶着一张鹅蛋脸,一看便知是个吃货,不然无法维持这身肉。
张婉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道:“小的名叫李绣文。”
张婉瑜又问:“吃过早饭了没?”
几人一起摇头:“没。”
好嘛,集体来蹭饭。以后六人跟着她,便多了六张嘴,她觉得压力山大。
几人呼呼啦啦进门。李绣文负责做饭,其他几人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喂马的喂马,井然有序,没让张婉瑜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