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愧异常警惕又敏感,我这轻微一顿他便立即察觉到了,在他抬眼看过来时我迅速低下了头,身子往领班身后偏了偏。
躲在领班身后放下手里的茶盘后,我半秒也没停转身往外走去。
“哎?”
庄岘突然出声,我脚步不自觉停了一瞬,听见他不确定地问,“何三沐?”
我皱了皱眉,正想装作不认识离开,他又嗤笑一声,“早看到你了,躲什么?”
我出于无奈,只好转过头,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庄老板。”
“庄老板,”庄岘旁边坐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脸上闪着油光,夹烟的双指发黄,他拿烟头指了指我,用他油腻的腔调出声询问,“这位是?”
“这位?”庄岘眯了眯眼睛,语气暧昧不明,“是我一个妹妹。”
“哦?庄老板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妹妹?”中年男子露出惊讶,看似客气,露骨的眼神却毫不隐晦地上下打量我,让我很想冲过去把那壶热茶泼他令人作呕的脸上。
庄岘没有答他的话,不疾不徐地问我,“在这儿打工?”
“嗯,”我没什么语气地应了一声,脑子飞速思考该如何脱身。
“那这样吧,”他突然扯出个别有深意的笑,随即招了招手,“刘总是我客户,你呢,给哥哥个面子,过来给刘老板好好敬杯酒再走。”
我没动弹,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上前一步。
他这种人,让我敬酒,就不会只有敬酒这么简单。
“怎么?”他偏头看我,似乎兴味十足。
我拿起酒瓶斟满小巧精致的玻璃杯,礼貌恭敬地递至庄岘眼前,笑着说,“既然庄老板说这位刘总是您客人,那我一个小小的服务生敬酒怕是不和规矩,显得有些羞辱刘总了,所以我认为,这杯酒还是您亲自来敬比较好,您觉得呢?”
庄岘脸色变了变,但依旧保持着他的风度,半晌后,他从我手里接过酒杯,扬手泼在了刘总脸上,却连目光都懒得挪动一下:“滚。”
“庄岘!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刘总大骂一声从板凳上弹了起来,不停抖着衬衣上的酒水,那张油光发亮的脸此刻满是难以置信。
“别让我说第二次,”庄岘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
刘总狠狠踢了一脚板凳,撂下一句你最好别后悔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竹帘全被他拍在了隔板上,噼里啪啦发出一阵响。
“那我也先告退了,”我强迫自己忽略庄岘那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稳住气息,“您有吩咐我再来。”
“我让你走了吗?”
庄岘收起撑在桌子上的手臂,向后靠在木椅靠背上,语气平淡但不容侵犯,“何三沐,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到底为什么敢三番五次挑战我?或者是什么原因,让你一点都不怕我?”
我不知道庄岘说这话是出于什么依据,总之我跟他一共就见过几次面,上次跟他像这样面对面还是高二那年司空占跟职高的打群架,他被庄茉喊来帮忙。
而庄茉生拉硬拽着我跟我交谈时,他也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
所以我实在不明白这句三番五次挑战他从何而来。
我冲他笑了笑,然后开口:“庄老板,怕不怕,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我想你抵着刀逼迫跪在你面前的人比我一个学生在学校接触过的同学还多吧,难道你从没问过那些人,怕不怕你?或者,是不是真的怕你?”
庄岘沉默几秒,突然笑了起来,眼底涌入的一层寒意被他操纵自如地隐藏,他双手交错缓慢地拍了拍,“有意思,我真是好久没碰到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我仔细分辨他的语气,挖空心思地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身后的竹帘忽然被一把掀开了。
接着我便听到了我那神经病老板的大呼小叫。
“哎小何你怎么在这儿!收废品的老头等你捆废纸箱呢!不好意思哈庄老板,这活只有小何干我才放心我就先带她走了啊!我总不能欺负人一老头,没钱没势的,这壶上好的龙井就当赔罪了,下回庄老板光临本人一定亲自款待您哈……”
说完他不等庄岘有反应便揪着我大步离开。
我都不敢去看身后庄岘的脸色,被他捏住后衣领提小鸡儿一样带到了前院办公室里。
门一闭合他便火冒三丈地指着前堂领班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另一位领班大哥刚要劝,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让人一小姑娘留那儿你自己回来了,你是个蠢的吗?你这么多年白干了?你不知道那姓庄的是个什么人?我要今儿不回来小何出什么事你交代的起吗?我跟你们说多少回了碰上那些有几个臭钱的或者无赖能不接触就别接触,看着不对劲让后院那些大老粗去送菜,爱吃吃不吃拉倒,你们脑子都被狗吃了吗上赶着凑!?”
我头回见贾老板发火,全无平日的不正经,没来由有点发怵,对面站着的一排人更吓得不轻,低着头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屋里顷刻间鸦默雀静的。
“行了都去干活儿吧,”贾老板骂完心烦地挥了挥手,“小何留下。”
众人立马溜之大吉,空荡荡的屋里只剩我俩,我胆战心惊地瞄了眼此刻情绪不佳的老板,不知道他想干嘛。
“你怎么会认识庄岘这种人?”贾老板问,略有诧异。
怎么认识的?主要我也不想认识啊……
于是我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不认识他,是他单方面认识我。”
“我不信,”他狐疑地看着我,我正要解释,他又问一句,“难不成他想泡你?”
“……”
他的脑回路每次都能让我震惊。
“怎么可能!”我无语地看着他,“哎!其实是我跟她妹妹有点……冲突,所以……”
“她妹妹抢你男朋友了?”他胡乱猜测。
“……想多了你,”我简直心累,贾老板探察八卦时依旧如此犀利。
“那个……”想起庄岘那阴森森的眼神我就有点后怕,我挺不好意思地问他,“今天不会给你惹麻烦吧?毕竟……你刚对他挺不客气的。”
贾老板嘴角不以为然地勾了勾,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在我这儿,充其量就一客人,还不能影响到我什么。”
“再说了,”他忍着笑,“我能有你不客气?”
我又想起刚刚说给庄岘那些听上去极为挑衅的话,无法挽救地叹了口气。
庄岘被十几个保镖拥着穿过迎客厅时,我立马闪人躲进了休息室,靠着门缝只听见他冷笑着对贾老板说:“贾亭西,你可要照看好我妹妹。”
“不劳费心,”贾老板靠在收营台后的椅子上懒声回。
*
庄岘自这天后没再出现过,夜晚下班,贾亭西还派人送了我们一段时间,对此他的理由是,我跟乔若愚太能惹事了他得看紧着点。
在醉春烟待够一月后,我跟乔若愚打算离开,录取通知书也在这天如期而至。
我俩本想说工资不用结了,反正也没干多少事,每天在这儿吃香喝辣躲清闲,还给人添麻烦,但贾亭西依然坚持让经理给了我俩一月的工资,给完钱他悄声凑在我俩跟前忿忿地说:“多亏你俩透露,我总算知道这帮人有谁在我眼皮底下发展醉春烟恋情了,你们走吧,我这就去问罪。”
“……”我无语凝噎,乔若愚看他那张温文尔雅却混不正经的俊容突然凑近,眼睛都直了。
“哈哈,”贾亭西见我俩愣住了,立马变了张脸,得意地乐,“逗你俩呢,我怎么可能是那种老板呢。”
我跟乔若愚从学校取走了通知书,然后顶着滚烫的气流在街上乱窜,她从看见通知书的那刻就开始不正常,隔一会儿愁眉苦脸,隔一会儿兴奋难忍。
她一下下扇着风,嘴里不停嘀咕,啊,怎么办?我不想去了我舍不得这里……天呐我居然要去另外一个城市读大学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家,那我们岂不是好久见不到面了……呜也不知道新学校帅哥多不多……
我快被她嘀咕晕了,拉着她进了商场。
乔若愚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欢快地挽着我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刚领的工资被她一次性挥霍干净,她准备打扮的美美哒参加接下来的同学聚会。
这种聚会每次都是同样的过程,毫无新意且无聊,一帮人吃吃吃,喝喝喝,唱唱唱,然后凑在一起聊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