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689)

护卫们见巫瑾温和不再,纷纷拔刀戒备,藤泽疏离地笑道:“先生救主心切,在下本不该拦着,可那林中许有杀阵。我等之中唯有木兄擅于破阵,他被人劫走,我们想天黑前出那林子怕是难上加难,何不等上一夜,待明早再动身?想必先生也看得出来,那老妇人若有杀心,方才便可动手,她既然将木兄劫走,自然别有目的,木兄暂无性命之险,望先生稍安,万万不可莽撞。”

巫瑾淡淡地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此生还从未莽撞过,今日莽撞一回又有何妨?望藤县祭成全,万万不可推拒。”

这话可不客气,藤泽收起谦恭之态,冷笑着问道:“哦?我若推拒呢?”

巫瑾道:“只怕由不得藤县祭。”

话音落下,巫瑾的衣袖微微一动,似有什么蠕动了两下,藤泽与巫瑾四目相对并未察觉,却忽觉喉口有异物滚了一滚!

霎时间,藤泽筋脉痛麻,黑鞭啪的一声掉落在溪边,同时听见数道兵刃落地的声响,他及司徒峰的护卫无一幸免,全都口中咳血,倒在了地上!

“你……下蛊?!”藤泽几乎口不能言,说话时那蛊虫已肿如囊包,封住咽喉,憋得人难以入气,护卫们抓挠着嗓子,无不面色通红,双目充血。

藤泽心中骇然,鄂族擅蛊,养蛊需练毒,乃伤身之技,故而世家望族中多只择一支后人习蛊襄助本家,而其余子弟需识药辨蛊,身上常年带有驱蛊之药。入阵前,他身上明明带有驱蛊避虫的荷包,也不曾服用此人的药,怎就……

嘶!

藤泽心中一惊,仰头盯住了巫瑾!

是水!在那河道里!

那水车被劈开时,受巨浪拍打,他们皆喝过河水,因身上带着的药包被河水冲湿,故而失了药性,而此人应该就是趁那时将蛊下在了水中!上岸之后,他曾借河中血水不洁之由叫木兆吉及其护卫们服过药,那药是解药!

“你……”藤泽嗓音嘶哑,咬牙含笑,欲食人血肉一般,面色狰狞。

好!极好!是他看走了眼,此人是个狠角色,下蛊时竟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巫瑾看着藤泽的挣扎之态,仿佛眼前横着的只是蝼蚁,凉薄至极地道:“劳烦各位探阵,竭力寻人,寻不到便与蛊为食,与山作肥,长眠大阵好了。”

第35章 命定之地

林中遍地毒沼,老妇人熟路,手中抓个人,仍然脚下生风,半步不错。

暮青的肩膀钻心的疼,语气却平淡得出奇,“前辈。”

“闭嘴!”老妇人一心行路,口中喝斥。

“我的肩要是伤着了,就不能帮您破阵了。”暮青丝毫不惧其威,心中对老妇人的身份和目的已能猜知一二。

方才在溪边,当她告诉老妇人她就是破阵之人时,她曾说:“果然是你这有趣的小子!你破阵还真有两把刷子!”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见过她破阵似的,她不可能藏在千机阵中目睹她破阵,那就只能是在圣谷的林子里了,她破那雾阵用的并非奇门之法,所以老妇人才说有趣——此人就是那个在林中戏耍他们的神秘人!她劫走她的目的,除了要她破阵不做他想,毕竟此人并未见过她别的本事。

“凭你这身三脚猫的功夫,婆婆我还用不着你出力,你只需出谋划策。”老妇人冷笑一声,抓着暮青忽然往一棵老树上一踏,树上的枯枝老叶、蛇蚁虫群雨点儿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条花斑毒蛇擦着暮青的面颊掉进了下方的毒沼里,那毒牙只差半寸就能刮到她的鼻子。

老妇人恶劣地笑道:“收起你那点儿小算计,再敢吵闹,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暮青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嫌她话多。于是,她真就话多了起来,“您拔了我的舌头,我就没法出谋划策了,若肩再伤着,那就连字都不能写了。容晚辈提醒前辈一句,疼痛是会扰乱思维的,到时晚辈破不了阵,耽误的可是前辈的大事。”

“……嘁!”老妇人恼了,猛不丁的把手一松!

暮青急坠而下,下方是块山石,石上生着青苔,暮青一踩上去,脚下便打了个滑,登时仰面而倒!石后有洼冒着毒泡儿的沼泽,一棵断木杵在其中,如沼泽里冒出的乱刀丛,栽入其中必死无疑,暮青却毫不挣扎,只是适当地露出惊色,就像是被人封了穴道一般。

老妇人将她劫持进林中后曾点过她的穴道,她身上穿有软甲,故未完受制于人,之所以假装受制,与其说是不想暴露神甲,倒不如说……她对老妇人打算带她去的地方很感兴趣。恶人镇上出了什么事,从藤泽的神情上来看,他显然知道镇上会出乱子,但他隐瞒着此事,此事极有可能与神殿有关。

老妇人与藤泽显然不是一路人,虽不知她要破什么阵,但天选阵中处处是险山恶水,有个熟路之人带着她走,何乐而不为?只是月杀和大哥必定会来寻她,她需要留下线索,为他们指路,所以刚刚脚下一滑时,她故意将重心压在一侧,仰倒时狠狠地用脚面擦了下石上的青苔。

青苔被踢起来一块,暮青有把握老妇人不会察觉,因为此刻她正心系她的生死。她当然不会真想杀她,不过是脾气差,想要吓她一吓罢了。

果然,就在暮青的后颈离沼泽中的断木只差寸许时,她的衣襟忽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揪住。

老妇人把暮青提了回来,看着她眼里的惊意,嘲讽道:“既然怕死,那就安静点儿!婆婆我最讨厌多嘴多舌之人,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不过是急着赶路,不想在你这小子身上浪费时间,不然真会拔了你的舌头,你该庆幸婆婆我用的着你。”

说罢,老妇人不给暮青回嘴的机会,抬指往她喉口一弹。

暮青喉咙一紧,她被封了哑穴,这回是真的。

老妇人没再抓她的肩膀,而是干脆像扛麻袋似的把她往肩上一扛,继续赶路了。

暮青面朝老妇人身后,看着那石上的青苔脚印渐渐远去,目光沉静无波。她的手臂自然地垂着,手心里藏着抹雪光。

这沼泽林从外面看是片密林,可越往深处走,树木越稀疏歪斜,老妇人扛着暮青在一棵怪树身上一踏,枝叶飒飒作响,暮青手中的雪光趁机落下,掉落在树下厚积的落叶堆里,落叶飒飒一响,如同树枝茂叶的摆动声。

老妇人出沼泽林时已是日暮时分,日落西山,一线余晖勾勒出连绵无尽的黑山,老妇人看了那黑山一眼,未往西南去,而是转身向北奔去。

——

沼泽林里,红云层叠,枝影枯瘦,仰头望去像一片死气森森的焦树林。

一块山石前,月杀抬剑挑起那块被踢起的青苔看了看,说道:“无泥,是主子留下的,前面兴许还有,找找看!”

两个侍卫点了点头,若非那妇人年事已高,又带着个人,要寻她的踪迹绝无可能。可即便她留下了一些踪迹,那些脚印也浅得很,一片落叶便可覆住。这一路上,他们是靠着树皮上一星半点儿的泥迹和些微剐蹭的苔痕寻到此处的,正心急这么搜索太慢,就发现了主子留下的记号,真是太及时了!

事不宜迟,一个侍卫当即以刀作笔,在身旁老树的树皮上划下几个密字,而后一脚踹上树干,老树应声而倒,毒虫蛇蚁雨点儿般落了下来!侍卫懒得躲,横刀一挥,大风平地扬起,泼得蛇虫黑云般一团,噼里啪啦的砸入了沼泽,老树轰然倒下,巨弩般指向他们将去的方向,那一行密字则被压在了下面。

“走!”月杀一声令下,三人便化作黑风长掠而去。

……

夤夜时分,月光烛地,沼泽林外的地上仿佛落了层白霜。

虫鸣忽止,三道人影从林中窜出,一出林子便分散开来。少顷,北面传来一阵咕声,两道人影掠了回来,一个侍卫将刀交给月杀,说道:“头儿,主子的刀!”

“北边?”另一个侍卫疑惑地远眺,只见北山峻拔,夜色下黑如龙爪,爪中似乎囚困着什么,说不出的诡异。

“那老妇抓走主子自有目的,她未必要去恶人镇,但她的目的八成是要逼主子破阵。”月杀把手中的刀子一错,语气沉了几分,“这已经是第六把了,主子的这套独门兵刃只有七把。倘若那老妇的目的真是逼她破阵,那最后一把刀很有可能会留在阵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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