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653)

这……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可……

方子敬瞄了眼景子春,景子春手里的烙饼差点儿掉了!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意思吧?

火堆里噼啪一声脆响,火星儿四溅,使臣们都跟被烫着似的抖了个激灵。

巫瑾哑然失笑,尚无对策还能说得人无法反驳的,也就只有她了。

云老心有微词,却的确无话可驳,事实胜于雄辩,前有平叛淮州、平定岭南之事可鉴,质疑暮青临机决断的能力,任何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只是一句临机决断,叫气氛静了下来,不一会儿,侍卫们便伐竹而归。

暮青一看,侍卫们伐的竹木竟然不少,怕是把一小片林子都给砍了。煮饼只需竹筒,哪需这么多竹子?不用想也知道是月杀的命令,这些竹子八成是用来扎竹榻的。

果然,侍卫们给使臣们一人塞了一只竹筒后就到林间空地上拿剥来的树皮藤蔓扎起了竹榻。竹榻足有五六张,除了暮青和巫瑾之外,云老和景子春等人都有。这些使臣身娇体贵,时值阳春,夜里寒凉,万一哪个病在途中,白日行军还得他们背着走,还不如扎张竹榻省力。

但竹榻归竹榻,只有暮青的竹榻上铺有竹叶,叶子必须是新叶,不可带枝,不可有虫,层层铺罢,覆以小毯,榻脚处再生一堆小火,温火烘着竹叶,气味清香,清热除烦,息风健脾。

侍卫们在竹林里进进出出、窜上蹿下,暮青转头面向清溪,月光如水,粼粼波光映在脸上,忽阴忽明,好不精彩!

但她愣是忍着一言没发,等侍卫们忙活完了,她便起身来到竹榻旁,和衣而卧,把紫貂大氅往身上一盖,阖眸睡了。

夜里有侍卫轮班守着,使臣们围着大堆的篝火睡,暮青和巫瑾在三丈外各守着一堆小火。夜深无更声,也不知是何时辰了,暮青睁开眼时,朗月偏西,春虫争鸣,四周静无人声。

她悄悄地起了身,月杀盘膝坐在榻脚处闭目养神,听见声响便睁眼看来,见暮青绕过南图使臣,到了篝火那边,停在了巫瑾榻旁。

“大哥。”暮青悄悄地唤了声巫瑾。

巫瑾闻声坐起,火光照进眸底,隐约有惊波涌落。

“嘘!”暮青披着大氅立在林间空地上,示意巫瑾噤声,而后转身往西边的崖壁走去。

巫瑾怔了怔,随即起身理了理衣袍,跟随暮青往西崖走去。

月朗星稀,暮青在林地上行走竟踏枝不响,体轻如羽。巫瑾在后头微露诧色,细一思量便得其缘由,不由眸光渐亮。

西崖不高,崖间有松斜生,一道细瀑飞入谭中,水声呤咚,如奏高乐。

崖旁有片松林,暮青入了林中,一回身便见巫瑾正含笑看着她,不由问道:“大哥笑什么?”

“笑妹妹因祸得福。”

“……此话怎讲?”

“难道妹妹没发现自己的身子比从前轻快许多吗?你如今步履轻盈,踏枝不响,虽不说身轻如燕,却也差不许多了。想来南下之后,妹夫还是时常以内力为你养护经脉吧?”

暮青愣了愣,这倒是有。步惜欢亲政之后,她提点刑狱,立政殿里天天摆着看不完的卷宗,他怕她熬神,夜里的确常为她调息。

“南下路上,为兄为妹妹施针,妹夫以内力相助,有洗经祛毒之效。而往后那大半年,妹夫如若还常为你养护经脉,那便是固本培元了。”巫瑾释疑道。

“培元?大哥是说,我如今身上也有内力了?”暮青听糊涂了,这行军路上,巫瑾常为她诊脉,怎么就没诊出来?

巫瑾摇头失笑,“这倒不是,你不懂得运功之法,倘若体内真有内力积存,反倒于你有害。我想妹夫为你调息时必不敢过力刚猛,只是缓缓培固,使你气血清畅,脏腑康固,经年累月,可驻颜益寿。眼下,你自然还觉察不出这些来,但你应该能觉出五识清明、体轻灵便来,这虽不能让你成为绝世高手,但也是助益匪浅。”

也怪他近日忧思过重,没留意此事,直到今夜才忽有所觉。

今夜他并未睡着,却没听见有人近身的脚步声,心中惊疑之下才觉察了出来。

“……哦。”暮青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经巫瑾这么一提,再一细想,她的身手的确是比以前敏捷了些。年前折道淮州平叛,刺史刘振之妻不堪羞辱意图自尽之时,她刚进州衙,当时千钧一发,没时间考虑刀掷出去会不会射偏,事后顺利将人救下,她以为是运气。后来,仙人峡一战,她使寒蚕冰丝断了岭南王一臂,也以为是运气,如今想来兴许都不是,而是她的五识和身手的确比从前灵敏了。

“多谢大哥告知,不过我把大哥唤来此处,不是为了此事。”暮青缓了缓神儿,言归正传。

此地有飞瀑松林遮掩,方便密谋,巫瑾自然知道暮青深夜不眠,唤他来此必有要事,却猜不出是何事来。

只见暮青将手探入怀中,少顷,摸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问道:“大哥可识得此物?”

“……这是?”巫瑾借着月色定睛一瞧,见手中之物是一块乌黑的玉佩,外镶金翠,内刻阴雕,仅有巴掌大小,下方缀有彩络,华美至极,颇似贵族男子的随身佩物。

“此物是?”巫瑾看向暮青,眸中尽是茫然之色。

“大哥不识得此物?”暮青颇为意外,随即说道,“这是进密道前,乌雅阿吉塞进我手里的。”

“你是说此乃圣器?!”巫瑾听出暮青之意来,不由惊了一惊,复又低头仔细端量起了手中的玉佩。

暮青道:“他在那种情形下给我的,除了圣器,难作他想。”

巫瑾却摇了摇头,“可……可圣器绝非这个模样。当年我虽年幼,但事关鄂族圣物,我还是有些记忆的。圣典和圣器虽已遗失已久,但族中仍保有两件圣物之图,我记得圣器是由乌玉所制,形似钩月,雕有开天宝纹。那开天宝纹是何样子,我已有些记不清了,但绝非此佩上所雕的登高图,且此佩乃是圆佩,形也不同,唯有这玉质像些。”

巫瑾摩挲着玉佩,只觉得玉质凉润,如非玉佩下配有厚重的金托,拿在手里怕是真会有寒凉入骨之感。

“听我娘说,乌玉取自神山北麓圣泉之下的神石,此石自上古时起,经熔火淬炼,寒泉冰封,乃成宝玉。此玉眼观色如幽潭,透光色如烈火……”巫瑾边说边提起玉佩对着月光瞧了瞧,奈何松林遮挡,月光细碎,玉下的金托又华美厚重,几缕薄光实难照透玉身。

暮青的目光随着玉佩而动,见巫瑾提着玉佩往松林边儿上走了几步。

正在他挪步时,玉佩随之晃了晃,月光照来,顶珠上似乎有异光亮了一亮!

巫瑾的心思在玉佩上,未曾留意顶珠,暮青在他身后正巧看了个正着,不由出声:“大哥!顶珠!”

巫瑾一愣,回身之时,暮青已将玉佩取回手中,对着月光仔细查看顶珠。

顶珠是颗小巧精致的金葫芦,上雕五只蝙蝠,蝙蝠拱卫之处恰似珠形,而那异光正是由此珠四周而生――这珠子四周有细如发丝般的缝隙,是颗活珠!

暮青心神一凛,当机立断,对准那颗活珠便按了下去!

只听咔哒一声,活珠推入葫芦身中,向下一坠,顶珠忽然裂作两半!

顶珠一裂,连带着金托都向两边开裂了半寸,玉佩猛不丁地从中掉了出来!

暮青正把玉佩提在半空中,见玉佩掉出,急忙去接,却不料那玉佩落入掌中竟也裂成两半,一半被她抓住,另一半翻下掌心,掉进了枯叶松针之中。

暮青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仿佛跌入万丈深崖,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直到听见巫瑾嘶了一声,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她的手心里躺着的残佩形似鹅蛋,边缘光滑,根本就不像是碎裂的,而像是事先打磨好的,而由她手心里的这块残佩的形状推断,缺失的那小半块……

嘶!

暮青面色一凛,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拨开覆在那小半块残佩上的枯叶松针,一缕月光照来,只见残佩乌黑寒润,形似钩月,雕纹横川叠嶂,刀法凌厉,混若开天之势。

“圣器……”暮青轻轻地拈起圣器一角,对月一瞧,只见月光如缕,层叠的松林里似生了一弯血月,噬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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