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571)

暮青对恒王没有感情,故而在此事上算是旁观者清,但决定得步惜欢来做。

步惜欢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握住暮青的手,点了点头。

回宫后,步惜欢照常去太极殿处理政务,直到傍晚才去了宁寿宫。

这天,他没回承乾殿用膳,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也没从宁寿宫里出来。暮青亲自下厨做了宵夜,命人送进了宁寿宫。宁寿宫外禁卫森严,没人知道父子俩谈了什么,只知道步惜欢在宁寿宫里待了一夜,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才回到了乾方宫。

一进承乾殿,步惜欢便将迎出来的暮青拥进了怀里。

彩娥见状,悄悄招呼宫人退了出去。

“我与他的父子情分,或许早在我入宫时就断了……”步惜欢低头抵住暮青的肩,声音虚浮,倦意深浓。

暮青一听,心下便了然了,她任由步惜欢靠着,此刻一切言语皆属多余。

这一日是嘉康初年,十月初四。

空相大师于早朝再次觐见帝后,得赐国书及通关文牒后,步惜欢以“太上皇既有佛缘,朕不敢斩此缘分”为由,准父出家。

百官哗然!

太上皇出家非同小可,恒王却未在宗庙接受剃度,当日就跟着空相大师出了宫,没有随从,没有侍卫,只有一辆乌篷马车送行。

恒王在宁寿宫里闹了三个月,临行这日走得匆忙,竟是一声未闹,连面儿都没露。

帝后没有出宫相送,只是率领百官在金銮殿外目送载着恒王的马车驶出了宫门。

“陛下三思!现在召太上皇回宫还来得及!眼下天下未平,危机四伏,难保不会有逆贼潜藏在民间伺机行事,万一太上皇落入逆贼手中,陛下必受牵累!”百官纷纷跪谏。

步惜欢却心意已决,只命翰林院拟诏,随即便宣李朝荣到了太极殿。

“派人盯着,暗中保护,不得有失。”步惜欢负手望着宫墙,淡声道。

“那到了星罗,是否要跟着出海?”

“看空相大师之意吧……先将人送到星罗再说。”

“遵旨!微臣这就去办。”

这天中午,诏书贴到城中时,恒王早就出城了。好在恒王出家之事是空相大师在金銮殿上亲自开口求的,事出有因,百官为证,民间才没有出现什么批评皇帝不孝之言,只是太上皇出家乃是大事,民间只怕要震动上一阵子。

但汴都城中,这事儿也就震动了半日。

这日当晚,城中宵禁,御林军、巡捕司齐出,大学士汪明德和翰林刘政被从府里绑出,直接押进了刺史府的公堂。

刺史府夜审行刺案,刺史陆笙在公堂上坐着,旁边垂着道帘子,帝后一同在内听审。

案情说来简单,八府之盟瓦解后,步惜欢有意在翰林院广纳天下贤士的口风传了出去,众翰林担心一旦天下贤士进了翰林院,受祖荫入仕的他们会失去前途,于是一次在汪明德府上饮酒时,借着酒兴便商议着除掉白卿。

可身为文官,想买凶杀人,谁也没有江湖门路。众人正一筹莫展,一日,翰林刘政请汪明德到家中做客,将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荐给了汪明德,此人性喜结交江湖豪杰,正好有江湖门路。他再三保证,江湖刺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办了事就会隐匿起来,只要办事时不留下罪证,官府查得再严,也没有办法大海捞针。

汪明德想着,白卿是一介书生,杀他应该轻而易举,买几个江湖顶尖的杀手,岂有不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之理?但他没料到白卿会是当今圣上,也没想到号称江湖顶尖的刺客们会被生擒。

事发之后,那日一起商议除掉白卿的翰林都推脱说是酒后失言,只有汪明德和刘政逃脱不了干系,只要刺客开口,刺史府查到他们二人只是顺藤摸瓜的事。

二人皆知当务之急是除掉被擒的刺客,奈何两个文官,既没有夜探刺史府之力,刺史陆笙又放话说圣上有旨,审死刺客唯刺史府是问,言下之意就是谁也别打刺客的主意,为了自己的脑袋,他绝不会让刺客死了。

算来算去,圣上早有防备,而二人的结局早已注定。

这七日长得跟七年似的,被擒到公堂上时,汪明德和刘政难免悲愤――刺杀个白衣,竟闯出个刺驾大祸来,任谁不悲愤?

既然难逃一死,那怎么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于是,汪明德和刘政一被押到堂中,不仅把刺驾的始末招了,还把合谋之人一个不落的都供了出来。

这堂夜审毫无阻力,轻轻松松地就审明白了。

刺史陆笙松了口气,瞄了眼帘后,恭候圣训。

帘后,步惜欢品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拿人。”

“遵旨!”李朝荣领旨而去。

铁蹄声再次踏破了长街的寂静,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身不沾榻,直勾勾地盯着掠过墙头的火光和人影,猜测着会有多少人被擒。

被擒者共六人,皆为翰林,一被押进公堂,六人就喊上了冤,皆称那夜是酒后失言,并未买凶杀人,也不知汪明德和刘政的勾当。

性命攸关,祸及九族,谁不想把刺驾的干系推脱个干净?但六人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干净的,因为他们有知情不报之罪。

“自朕亲政起,治国之论,吏治之要,已不知在朝上说过多少回了,今夜朕不打算再费这口舌,只与诸位爱卿论论国法。不知卿等心中可有国法,可还记得知情不报该当何罪?”步惜欢帘后问话,瞧着并无出来坐堂之意。

皇帝连臣子的面儿都不愿见,君臣之间还有何情分可言?

六位翰林顿时面如死灰,争辩道:“陛下,臣等酒后失言自知有罪,得知陛下遇刺,臣等担心龙体愧见陛下,又担心事发连累家小,故而夙夜难安,不敢奏明圣上,臣等……臣等糊涂,臣等知罪,还望陛下开恩!”

步惜欢将茶盖儿一盖,那声音仿佛刀刃自磨刀石上擦过,叫人脖子听着发凉,“即是糊涂官儿,又是嫉贤妒能之辈,朝廷养你们何用?革职回乡,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

六位翰林正值不惑之年,革职返籍,与其说是颐养天年,不如说是早早地混吃等死。

六人顿时痛哭流涕,跪求开恩。

步惜欢听而不闻,隔着帘子瞥了大学士汪明德一眼,问道:“汪爱卿,刺驾之罪,罪当如何?”

汪明德已瘫软在公堂上,汗湿之态形同落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只剩下哆嗦了。

刺驾之罪,罪同谋逆,当株连九族。

“刺驾之罪,当诛九族。然朕微服之事你并不知晓,所谓不知者不罪,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免去株连之罪,但你身为朝廷命官,买凶杀人,也罪不容诛。判你抄家斩首,你可心服?”

汪明德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这头抬得用尽了身的力气。他本以为满门大祸将至,哪成想圣上竟网开一面,顿时热泪盈眶,哭拜道:“罪臣心服!谢主隆恩!”

“刘政。”步惜欢又瞥了刘政一眼。

“罪臣在!”刘政赶忙应声,他知道,他应与汪明德同罪。

“你买凶杀人在先,欺君罔上在后,朕若还能饶你,天下人便要以为朕好欺了。”步惜欢慢声道罢,忽的唤人,“朝荣!”

“臣在!”李朝荣候旨。

“将刘政拖出去斩立决,曝尸三日,流其三族,凡其族后,永不入仕!”

“遵旨!”

“啊!”刘政惊了。

不只刘政,刺史陆笙、大学士汪明德、六位翰林,公堂上的人无不震惊莫名。谁都猜不透,刘政与汪明德分明是同罪,怎么就能判得轻重不一?这欺君罔上的罪名是哪儿来的?

众人不知,刘政知道,他正被御林卫往外拖,人还没被拖出大堂就招了,“陛下开恩!罪臣招……招……招!”

招什么?

刺史陆笙一脸郁色,难道案子他没审清?

只听刘政道:“罪臣那、那远房亲戚不、不是罪臣的远房亲戚……”

这话听着有些拗口,陆笙和汪明德却听明白了,那广交江湖豪杰的人不是刘政的远房亲戚,那那人是何身份?

且不说那人是何身份,刺史府压根儿就没抓着那人,那人躲得无影无踪,刺史府是从刺客首领口中得知金主是汪明德的。

“那人是齐都尉的朋友,江南水师三营的齐大有都尉。罪臣的庶子在水师当差,知道齐都尉从前在江湖上跑镖,江湖门路甚广,就牵了此线。齐都尉谨慎得很,罪臣只得对汪大人假称那是罪臣的远房亲戚。事败之后,齐都尉威胁罪臣,说朝廷抓不到他那朋友,因为人早就死了,尸体都沉江多日了。罪臣若能保守秘密,他就想法子把罪臣之子用死囚替出来,保罪臣一族留个根儿……”刘政当时以为他所犯之事必定祸及满门,尽管知道齐大有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毫无生路之下只能一赌,所以才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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