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似临终之言,却叫萧芳垂首落泪,“你不懂,我不值……”
他守着她,不过是为了父辈之约罢了。那人看似风流洒脱,实则半分洒脱也无,不肯抛下道义忠孝,做他想做的自在江湖人。她曾冷言冷语自弃婚约,他走了几年,但终究还是回来了……她乃残废之身,命苦不祥之人,不值得他挂念,也不想害了他。世间不缺好女子,再好的他都值得,比如她身边的这个女子。
“人生在世,并非人人能承父志报血仇,我双腿已残,萧家军英魂已灭。世间再无萧家军,却有英雄儿女,不能再有一人为我而死了!”萧芳望向绿萝,眼中噙泪,却透出悲愤决绝之意,“以我为饵,你等速撤!此生做这一件值得之事,死也无悔!”
“不行!”绿萝尚未出声,一道男子之声便从前头传来。
万镖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衣衫是被火烧的,头发是被剑气削的,他双手执刀,一刀狠狠扎在地上,借力撑稳身子,一刀劈向杀来的禁卫。刀风泼辣,男人一身狼狈,背影却不失伟岸,“都督对我有再生之恩,今夜我死,他的人也不能死!”
盛远镖局的人尚不知暮青是女儿身,萧芳有都督夫人的名分在身,今夜镖师肯冒死救驾,皆因都督府的女眷在密道之中。
你死我活的拼杀之中,由不得半刻失神,万镖头却回头冲绿萝一笑,“好姑娘,可惜相遇太晚。”
这登徒子之言并不叫人觉得冒犯,男人眼底皆是敬佩欣赏之色,看见的却不是女子的羞恼之态,而是骤变的脸色。
“小心!”绿萝大喊,但已经晚了。
或者说,这是万镖头的选择。
他少年成名,走江湖多年,历拼杀无数,怎能不知在这等险境之下回头会有何后果?他心知肚明,只是决意赴死,因此在长刀刺透胸膛的那一刻,他才能笑得出来。
那是一张麦黑的脸,相貌本来就不出众,被血糊住更加看不清眉眼,但那笑仍有逼人的英雄气,“好姑娘理当惜命,往后定有后福可享,万某先走一步!”
说话间,又有几把长刀刺透了男人的胸膛,万镖头口中喷出血来,大喝一声使力一拔,那扎在地上的刀被拔起,他左右开弓,连砍几名禁卫,随后双臂一展,死死将刀扎入了墙中,已身体为墙挡住禁卫,回头大喝:“走!”
那吼声沙哑,含着血气,激得人心翻滚起血气。
一个禁卫举刀便斩,血绽如花,万镖头断了的残臂依旧紧紧握着长刀。
“二当家!”几个镖师两眼血红,疯杀而回,砍开涌进来的禁卫,效仿而为,也将长刀往墙上一插。
一道人墙生生挡下了禁卫军,却也顷刻之间便被如丛的长刀刺穿。
“你们……”万镖头艰难地抬起头,眼前已然模糊。
“我们的命是二当家救的!”
话不必多,一句足矣。
“……都是不惜命的!”万镖头咳出口血,今夜若不是他一时失手,也不会走到这般艰险的境地,本就是他的过失,豁出命去也是应当的,这几个二愣子何苦要舍命!
那几个镖师却哈哈一笑,“这话错了,兄弟几个可是最惜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跟着二当家下山。”
他们早年迫于生计占山为匪,乃官府通缉的要犯,后来劫了盛远镖局的镖,二当家带人剿了山头后把他们关进了地牢,他们狠吃了几天的苦头,被绑出来时还以为会被送交官府,没想到递来眼前的会是一张官府的榜文和良籍文牒。二当家赏识他们的武艺和胆识,买通官府,消罪还籍,让他们下了山,进镖局当了镖师,从此有了响当当的江湖身份。
如果没有二当家,他们几个恐怕不知哪日就被官府逮住问斩了,哪还能过上这些年衣食不缺的风光日子?
今夜跟出来的人都是受过二当家的大恩的,出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不是不惧死,只是人生在世有些恩义得还,下辈子才好干干净净地投胎做人。
“二当家无后,身后也没个扛旗送丧的,兄弟几个陪您一程,黄泉路上作个伴儿。”
“……好兄弟,万某欠你们的,下辈子……”
下辈子如何谁也不知,只知这辈子的最后,一身热血是笑空的。那笑声在不见天日的密道里回荡着,禁卫挥刀的手都在抖。
人墙终究挡不住多久,但哪怕只有一刻,对生者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生机。
“走!”血影杀退一拨追兵,回头拉住险些冲杀出去的绿萝,两人忍痛退走前一同望了眼人墙后方。
第270章 万险千难终出城
两人在等援手,此时前有禁卫后有追兵,镖师们舍命堵住了禁卫军,但仍有追兵拦在退路之上,虽短时间内不至于腹背受敌,但仍需杀出一条血路。这等险境里要保护妇孺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且杀且等――等刺月门中的死士杀到!
受制于地形,三千禁卫清理起来颇费时辰,死士们还有多久能到,血影和绿萝都不敢推测,在暗无天日的密道里闷头拼杀,两人对时间的感知都已迟钝。
镖师们豁出性命求得的一线生机不可辜负,血影深深望了眼那些扎满长刀的义士,来不及道别,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字,“走!”
此时,杨氏提着剑和镖师们一起抵挡追兵,已然招架不住,一个镖师一刀削断了墙上的油灯,猛力拍出,烛火点着了灯油,火舌在半空中划出,落向追兵后方,照见黑压压的人潮退如潮落。
杨氏之围暂解,望见黑压压的人,心却霎时沉了下来。
丈许外的弯道墙后,忽有寒光一现!
镖师们的目光被追兵吸引,谁都没有察觉那微若远星的寒光,血影那一声“走”势如石破山崩,拉回了镖师们的神智,却听见一道咻音,尖啸如哨,促似疾电!
袖箭!
仅凭声音,江湖经验丰富的镖师们便知是何暗器,但念头虽快却不及箭速,谁也来不及躲,眼看着便要死一人!
血影忽然回身,横臂一抓!这一抓是虚非实,内力如风,非罡风之猛缓风之柔,却含着股子缠力。血花如期而至,却绽在血影手心里,隐约可见箭羽割碎了掌心,露出森森白骨。他面不改色反手掷出,带血的袖箭射向来处,只听轰地一声,弯道处的墙壁炸开人头大的破洞,洞后血花一绽,闷声起落,一条人命就此了结。
这支袖箭一来一去不过眨眼的时辰,墙穿人死,火舌落地,火苗并未烧起来,窜了几下便灭了。
密道之中迅速归于幽暗,血影却倒吸一口气――火光明灭的一瞬,穿开的墙洞后,隐约可见星光一片!
有埋伏!
血影一瞥四周,心头乍凉,这四周只剩下自己人了!
追兵追入密道中时,卸甲轻装而行,腕下绑了袖箭,却受制于地形,未能出手。与都督府及镖师遭遇后,密道里顿时展开了一场混战,为防伤及自己人,袖箭越发派不上用场。然而刚刚万镖头等人舍命挡住了禁卫军,火舌逼退了追兵,密道中路只剩下血影一行人和镖师们,退去远处的追兵趁机分出一路藏于弯道后,列阵备箭。
镖师在前,形同箭靶,已无处可躲。
血影连出声示警都没来得及,尖锐的箭声便刺破沉寂,雨点般射来!
这一刻,大多数镖师没发现埋伏,唯有一个和血影站在同一角度的老镖师瞥见了墙洞后的杀机,身处绝境,无处可躲,老镖师一脚踢出面前的一具尸体,那身披甲胄的禁卫尸体在半空中翻了几圈儿,接连挡下数箭,大风吹得箭雨生生一偏!
如此急智,只解得分毫之围,箭雨虽偏,镖师却仍有伤亡。
几乎同时,血影愤然杀至前方,这是此生第一次,他抛开主子之命,与镖师一同抗敌,只为还身后那道“人墙”的恩义。
绿萝咬牙坚守后方,嘴里弥漫开血腥气冲得五内俱焚,她死死盯住前方,也是此生第一次,竟因分神没看见一人也跟着血影冲向了前方。
“小姐!”直到香儿的声音传来,绿萝才悚然回神,看清那奔向前方的人竟是姚蕙青!
“我乃都督府姚氏,前方将士住箭!如若不然,便将我一同射杀!都督乃重情重义之人,侯爷若想与都督从此成仇,今日便屠尽都督府中之人!”姚蕙青握着一支发簪,簪骨尖锐,其锋利丝毫不逊于袖箭,她拨开镖师,未至前方,那尖锐的簪骨已刺在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