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郡主一惊,她身不能动,只将目光转向元谦。
元钰愣了愣,妻女被夺?
元修也怔住,大哥娶过妻,嫂子过门后多年无所出,积郁成疾,七年前就亡故了。大哥为嫂子守了三年,这几年,府里为他操持续弦之事,定了下陵郡长平侯府里的幺女,只是那小姐年纪小,尚未及笄,于是便先定了日子。原本成亲的日子该在去年八月份,可是府里出了事,大哥不知所踪,婚事自然也就没办。
嫂子无所出,新嫂子尚未过门,大哥哪来的妻女?他又怎会夺大哥的妻女?
元谦没有解释,只是一笑,嘲讽至极,恨意蚀骨,“就因她生父已故家门败落,对相府无助,因此府里看上了下陵郡长平侯的幺女!什么对相府无助,不过是对谋取江山无助,对你元修无助罢了。我要娶妻,还要娶个对你元修有助的女子,真乃滑天下之大稽!这就是待我如己出!”
元钰对此事毫不知情,“五哥……”
“闭嘴!”元谦怒喝一声,一把掐住了元钰的脖子,“谁是你五哥?你只有偷溜出府受罚时,亦或想要偷溜出府时才会来寻我,为你求情,帮你出府,陪你玩闹,哄你开怀!在你眼里,兄长如狗?”
“钰儿!”华郡主见元钰面色青紫,惊怒道,“元谦!你……”
元谦一伸手,也掐住了她的脖子,“自你进了府,我就成了庶子!你的儿子得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从我身上得了贤良的名声,世间的好事都叫你们母子占尽了,这可不好。”
元谦看向城墙下,目光烈火般焚人,“元修!你拥有的太多,总要取舍。常言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今日我就是要看着你如何取舍。你选!选不出来,那便一个不留!”
这些年,那个在南院里与诗书为伴的男子表面上温雅谦和与世无争,谁也没想到他心中积了如此深的怨气。
一刻的时辰慢如半生,却又逝若流沙只在转瞬。
“时辰到。”当元谦的声音传来时,他松开了元钰,看向了华郡主。
“娘!”元修和元钰同时出声。
华郡主却怒容已冷,目光已平静,“你今日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报仇吧?我与钰儿若都死了,你拿谁来谋事?既然你最恨的人是我,那杀了我便可。”
元谦嗤笑,“郡主真将自己当成了人物,你似乎忘了除了你们母女,华府的人也在我手中。”
华郡主哼笑,“但都不如相府的人能掐住相爷的命门,不是吗?”
元谦不说话了。
华郡主望向城墙下,那坐在马上英武不凡的儿郎,深深望进眼里。
一眼,道别。
第245章 都督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华郡主觉得这一刻她有太多的话想对爱子说,但时辰不多了,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捡着肺腑之言说。
“修儿,娘有几句话,你勿要多言,娘只想你好好听着。”华郡主怕元修打断她,先声阻止了他。她看着城墙下的男儿,那是她的儿子,十五岁离家从军,二十五岁披甲还朝,从少年到青年,他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她一日未曾相伴。
但,从未后悔过。
“娘知道,参议朝政并非你的抱负所在,你一生之志在边关,可生在元家,这就是你的宿命。人终有逃不脱的宿命,娘任你戍边十年,不是望你成就何等的功名,而是想让你过一段想过的日子,从少年到青年,一生里最好的年华不被宿命所缚。日后你若归京,大漠关山,你见过,烈烈长风,你吹过,巍巍关城,你守过,这一生终是不负!”
这十年,每个夜晚,她的心都在西北。每一回他出关,每一回他领兵,她都日夜难安,终日守着西窗,直到京中传来边关捷报。自他离家,她屋里少了个日日请安的人,院子里少了个天天练拳的人,府里少了道明朗的笑声,这些一缺就是十年。他归家那日,长高了,晒黑了,眸底的笑却如烈日般刺眼,衬着那身战袍,那一刻,她觉得身为娘亲,十年里缺的那些都是值得的。
“娘知道,你一生都想留在西北,不理会朝廷纷争,只守着边关,自由自在。可是儿啊,天下间哪有那样的自由自在?如若当年不争,如今这世间恐怕就没有元家,没有你了!即便现在不想争了,你姑母贵为太皇太后,你爹贵为丞相,你守着西北国门,麾下有三十万重兵,关外便是大辽!哪个帝王能容得下你?”
“圣上若亲政,头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姑母和你爹!即便他顾念你十年戍边之功,只论功过,不论私仇,准你戍守边关,你能保证圣意一生不改?即便当今圣上真乃千古开明之君,你能保证日后的储君也如此?你能保证大兴的帝王都如此?削兵权是迟早之事,轮不到你也会轮到你的儿孙!”
“娘今日的话你记住――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江山一日非你所主,自在一日不由你说了算!”
华郡主长叹一声,原以为就算缺了十年,日后他们母子相处的时日还长,有些话总有时间说,可是没想到忽然之间就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春阳当头,华郡主深深望了眼马背上的男儿,缓缓闭上眼。眼前是那日儿郎披甲归家的爽朗笑容,那笑容比今日的日头暖多了……
儿啊,其实娘希望你一生都能像那日那般笑着,其实娘……希望你没投生在娘的胎里,没投生在元家,这样便可开怀一生,不必夹在家国之间,难以两。
可是你就是生在了元家,这就是你的命,你的抱负与性命,若要娘选,娘希望你活着。
愿娘的苦心,你懂!
华郡主忽然睁眼,城墙下起了风,那风吹起女子散乱的宝髻,步摇轻扬,击出金脆之声,玉牙咬上舌根,口中漫开血气!
“元谦!”
城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喝,长风卷着血气冲上城楼,内力震得华郡主的心神一醒!她睁开眼,见城楼下,元修怒望而来,手握马鞭指向元谦!
这是他头一回不称他为大哥。
一年前望关坡之叛,今日城门楼之迫,终在数次咄咄相逼之后,将男子逼出了真怒。
“你不只要报仇,你更要盛京,要江北,要天下!那就放人,我当你的人质!”元修望着城楼,痛苦哀悲皆已不见,马鞭若弓弦,直指元谦!
“修儿!”华郡主欲阻止。
元修听而不闻,“我受了内伤,敢上城楼,你可敢换?”
元谦扬了扬眉。
元修继续道:“天下才是你今日所图,报仇,逼迫,不过是余兴之乐。你在等圣驾和百官回城,以谋大利,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受了内伤,现在还能上城楼,圣驾到了可就上不了了。”
他若为质,圣上不会看着他死,否则必失西北军心,而爹也不会看着他死,所以待圣驾及百官回城后再谈换人质的事,阻力就多了,不如现在谈。
元谦却笑了笑,“你果然都明白。”
他都明白,却还是肯自废功力,甚至不惜性命,正因如此,他才不喜欢这异母所出的弟弟。他自幼费尽心机谋活路,为练这身武艺险失性命,而这些他轻易就有,却如此轻付!
“换,还是不换!”元修的神情犹如一潭死水。
“换。”元谦答时举目远眺,望着长街尽头虚了虚眼,“不过,你为何会以为你一个人可以换两人?”
元修眉峰一压,但闻长街尽头正传来阵阵马蹄声。
“你只可换一条人命,若想换两条,需她一起上城楼!”元谦迎风远眺,淡淡笑道。
长街尽头,人来得颇快,方才还在远处,说话时已瞧见了人影。
元修和西北五千精骑一同回首,但见来人伏在马背上,人与雪白的战马融在一起,神驹驰如电掣,人马犹如白电,不见那人容颜,唯见发如浓墨,乘风泼来,到了近前勒马急停,势如住剑!
马停蹄,人仰头,春日照见那张容颜,见者屏息。
元钰被绑押在城楼上,望见神驹的一刻似有所感,一年未见,即便只是远远望见,她也知道是那人。只是没想到待人近时,勒马仰头,望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容颜。
那是一张少女的容颜,十七八岁,身居马背,身披战袍。长风吹不过筑了六百年的古城楼,少女的目光却似晨辉,清冷,迫人,仿佛南国的雪,北原的竹,难得一见的风姿,于这巍巍皇城之下生出一道挺拔风姿,让人望见一眼,那身影便似在心里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