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猜测很疯狂,可当初九曲帮的水匪烧抢了沈府,暮青必不敢在古水县再待下去,可她离开古水县,又能去何处?正逢西北军在江南征兵,只怕天下间无人能想得到一个女子能藏身军中。
至于容貌身份,别人改换不易,于仵作来说却不难。暮家人验尸断案多年,结识的三教九流不少,其中难保不会有懂得易容和作假身份文牒的江湖艺人。
其实,她并不愿如此推测,一想到侯爷生死之时心中念着的女子是暮青,她的心就如同被千百把刀子割过一般,想想自己如今的境地,她就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殿中死一般沉寂,元敏僵坐在美人靠上,不知多久,忽然起身!下玉阶,步上宫毯,华裾迤迤,如在金红的宫毯上豁开一道深壑,深不见底,杀机噬人。她缓缓走到沈问玉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她的脸来,力道轻微,尖利的指甲却入肉三分,“你说这些,有何证据?”
“没有。”
元敏的力道忽然便深了。
“太皇太后说对了,臣女就是有恃无恐。猜错了,臣女也不会死,您还需臣女去和亲。猜对了,臣女倒觉得她更合适。”
朝廷上虽然需要英睿练兵,但和亲是明年之事,两不耽误。元敏手中有药,不怕控制不住她。
元敏却听得笑了,慢悠悠地问:“你很聪明,本宫倒想知道,她若和亲,本宫留着你还有何用?”
沈问玉也笑了,笑意凄苦,却含戾气,“我这身子,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到了关外也未必能活,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既然要死,何不拉上一人?”
“嗯,也是。”元敏松开沈问玉,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红肿的脸颊,怜爱至极,“你这孩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本宫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看向安鹤,安鹤会意,将袖中的锦盒拿出打开,捧至元敏眼前。元敏将那丸药捏出来,柔声笑道:“你既是个对自己狠的,不妨把这药吃了吧。”
沈问玉一惊,元敏捏开她的嘴便将药塞入了她口中,安鹤捧了茶来,一盏茶灌入,便逼着沈问玉将药吞了下去。
“本宫在何位,你在何位?本宫面前,何人和亲,何人合适,岂容你觉得?张狂!”元敏起身,垂眸望人,凉而睥睨,不复先前的笑脸,“本宫教你一事――聪明者往往不长命,聪明而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沈问玉伏地狠咳,咳声撕心裂肺般。
元敏转身上了玉阶,“记着本宫教你的话,兴许在关外用得到。”
沈问玉猛地抬头,见元敏抬了抬手,安鹤唤人进来便将沈问玉给叉出了大殿。
元敏倚着美人靠,脑海中往日之事犹如浮光掠影,一幕幕掠过――修儿自戕那夜握着何人的手,喊着何人之名,那手是何模样,修儿回京这些日子又常去何处,与何人过从甚密……
英睿!
安鹤伺候在侧,不发一言,只从袖中拿出清凉膏露来,取了些出来,来到美人靠后帮元敏揉太阳穴。
元敏缓缓闭上眼,声音却是寒的,透着几分肃杀,“宣相爷进宫来。”
安鹤放下手来,躬身而退。
——
暮青到了瑾王府时,巫瑾在后园的药圃侍弄药草,她没让下人通禀,便自去寻他,见了人时不由一怔。
瑾王府里的一花一木皆可入药,两棵老银杏树后是一片药圃,男子一身雪衫布衣,袖口高挽,手里拿着只药锄正松土。药圃尽处一间竹庐,庐前廊下焚着檀香,一个小童盘膝香炉后,膝上搁一瑶琴,正抚琴。
暮青立在银杏树后,但闻琴声宁远,见天青庐青,白香悠悠,男子躬身药草间,远远望着,竟让人生出身在世外之感。
正恍惚,琴声忽止。
暮青望向小童,小童抱琴起身,朝她施了一礼。
巫瑾望向树下,瞧见暮青,怔了怔。
“大哥。”暮青唤此称呼还有些别扭,目光却不觉有些和暖。
巫瑾笑了笑,道:“府里的下人越发不懂规矩了,你来了,他们也不知通禀一声。”
“是我让他们不必通禀的。”暮青说话时已走了过来,却见巫瑾微微转开脸,显得有些局促,暮青怔时,巫瑾已吩咐小童请她到竹庐里稍坐奉茶,自己则匆匆走了,说是去更衣。
暮青望着巫瑾走得颇快的背影,摇了摇头,大为不解。
这时代的男子怎都如此在意形象?
暮青跟着小童进了竹庐,坐在蒲团上喝茶等人,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巫瑾才来,来时已是广袖雪袍,一身的南国风情,举止风流。
暮青闻见巫瑾身上有着淡淡的香胰味,想必是更衣前还沐浴过了,不由捧着茶盏浅浅一笑。巫瑾少见她笑,怔神时,听她道:“大哥,我来之前刚验过尸。”
“……”所以?
“你如此,我会觉得自己在女貌一事上太疏忽懒怠了。”
巫瑾怔了怔,随即便起了身,“那大哥再去换回来。”
“……”这回倒换暮青怔住了,她见巫瑾真要走,忙拉了他的衣袖一把,“别折腾了,我是来请大哥看样东西的。”
暮青说话时从怀里将帕子拿了出来,当面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粉色药粉。
巫瑾见了便坐了回来,捻了些在手,凑到鼻下闻了闻。
“哎!”此举将暮青给惊着了,忙拉住巫瑾,“此药致人昏迷!”
此举关切之心不觉流露,巫瑾目光如三春暖阳,笑意至柔,“在你心里,大哥就这点本事?”
暮青见巫瑾没露出半分晕厥恍惚之态,心刚放下,便见他将那捻着的药粉放在舌尖上尝了尝。暮青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此药虽然不是从尸体上搜集来的,但她都说了刚验过尸,想必巫瑾也能猜到此药是从验尸现场拿来的,他洁癖很重,品药时竟不见发作,且不见他尝过后就漱口吐掉,更不见其被药效所迷。
暮青诧异了,是他尝的少,还是百毒不侵?
第184章 毒痴
暮青正想着,忽见巫瑾手腕上有一物在蠕动!
巫瑾的衣袖宽大,暮青本不该看见他的手腕,奈何刚才她因关切而扯住了他的衣袖,使他露了半截手腕。那蠕动之物在皮下,沿着经脉一游便不见了,来去之快,暮青看得心惊。
巫瑾说过,他不懂武艺,但他用蛊,莫非他体内养着蛊虫?
巫瑾看见暮青的神色,眼帘一垂,手轻轻一拂,便将衣袖拂下遮住了手腕,浅浅笑道:“无妨,药蛊罢了,食的便是百毒。”
此事巫瑾显然不愿多说,拂下袖子后,他便说起了暮青拿来的药粉,“此药简单,不过是软筋散配了些蒙汗药。”
“即是说,此药很好配制?”
“也不是。此中有味药,名为秋水莲,形似睡莲,却株含毒,尤以其种为甚,服之可见乏力、虚脱、昏迷之症,但此莲剧毒,量稍多便可致人窒息而亡,因此此药绝非得了软筋散和蒙汗药便可混之而成的,配制此药之人必是懂得毒理的。”
“那盛京城里能配制出药的人可多?”
巫瑾想了会儿,道:“软筋散在江湖上用的多,盛京城里的药铺里多是按方抓药的郎中,懂得药理,毒理未必知之甚深。御医院里倒是有一人擅毒,此人是御医院御药局的院判,姓周名鸿禄,他喜欢钻研毒理,常给外城的一家药铺配制走江湖用的毒药和解药。那家药铺名叫和安堂,与一些走南闯北的镖局有生意上的往来,听说周鸿禄给和安堂配制毒药不要银钱,只要镖局带回来的奇毒亦或稀有药材,可谓毒痴,痴于制毒,亦痴于解毒。”
暮青听了并不意外,巫瑾虽然看起来两耳不闻天下事,但他既然与步惜欢暗中结盟,自然是有归国之心。表面上他一心钻研医术,其实对盛京城里的人事了若指掌,毕竟他来盛京近二十年了。
“那朝中各府的府医呢?”
“府医是郎中,入府前多会经过严查,擅毒者进不得府中。究其原因,深宅内院的争斗你也知道。”
暮青却并不认为如此便可排除府医制毒的嫌疑,兴许入府前隐瞒了擅毒之事呢?
“大哥时常出入朝臣府邸,可知有熟知毒理的府医?”
巫瑾却笑了笑,他可不常出入朝臣府邸,只是除夕那夜宫宴上,她的救人之法让他觉得闻所未闻,为求与她相见去了趟相府别院,随后去了几次都督府,从此对她有求必应,她何处需要他,他必到罢了。